洛阳东郊,河岸边两名中年男子牵着马一言不发,表情肃然。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其中一人率先打破僵局:“也无需如此忧虑,此次陛下改封仲达为舞阳侯,迁右将军,并无苛责之意,实在是元城王意外身亡,陛下也需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长文不必宽慰我,这次的祸端都是我那个顽劣之子惹出来的,作为父亲,理应承担管教不严之责。”说罢,叹了一口气,“只是我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宛城,实在是担心西线军务。”
正在交谈的两人就是曹丕托孤大臣之二:司空陈群与骠骑将军司马懿。只是在两周之前,为了一桩私刑杀奴的案子,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失手打死了逞凶的元城王曹礼,虽说曹叡自己也挺看不惯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但是太皇太后卞氏却是寻死觅活得要处死司马师。出于无奈,明帝曹叡只好借祭天之际召还司马懿,撤了他的向乡侯,改封舞阳侯,顺带官降三等贬为右将军,总算是安抚了太皇太后。
陈群作为一个旁观者,虽说无奈,但更多的也还是担忧,和司马懿相同的担忧:“的确是啊,现在曹文烈那边战况不明,长安天水那边新近也听闻有诸葛孔明的异动,荆州方向又没有大将坐镇,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对了,最近尚书令蒋济去你府上找过你吗?”
“昨日来过,怎么?子通先生也去你那边了?”司马懿问道,不等陈群回答,他又紧接着说,“我觉得子通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我早就觉得周鲂来降的时机过于蹊跷,皖城恐怕迟早要生变数,陛下应当尽快让南下大军撤回寿春才是。”
“仲达果然也是这么觉得,无奈我等毕竟是外人,疏不间亲,陛下对他的叔父大人可是死心塌地啊!”陈群摇了摇头,面露愠色,“这哪里有一点当初武皇帝与先帝的样子。”
“慎言,慎言!”司马懿闻言大惊,随后苦笑,“身为人臣还能如何?长文快走吧,祭天快开始了!”
两人骑上马,快马加鞭向祭坛赶去。
而就在此时此刻的洛阳城南,一匹疾驰的战马载着风尘仆仆的军士正向尚书台飞奔而去,只是与往常不同,这名军士——浑身是血。
时间回到三日前,在洛阳以南数千里之外的江陵太守府里,吕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听着窗外秋虫的悲鸣,此刻的他思绪万千。
尽管向陆逊打了包票,但是回到江陵以后,吕骞内心还是有些动摇的,因为万一司马懿出乎自己的意料,真的率军南下怎么办?自己也得早做准备为好。想到这里,吕骞瞬间觉得头大了一圈,愈发难以入眠。唉,自己果然还是太想要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了么?是啊,上一次身临前线还是13年前,13年啊,从莽撞懵懂的少年郎活生生熬成了奔四的中年。这十三年里,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如果不是父亲吕范位高权重,深受孙权信任,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吧。
但也正因此,如今父亲离世朝中无人之时,自己必须牢牢把握住这一次难得的机遇,吕骞想到这里,索性穿衣起身向门口走去:“来人,备马,随我去北郊大营。”
次日江陵城中贴出了县府和南郡太守府联合署名的征用民夫的新告示:“今岁农忙既定,寒冬或临,江陵令骞以为有防汛御寒之需,故于此征发民夫千人,以整粮库修沟渠,其余粮饷课料事宜以里亭计配,特此告示。”
“大人,您发的告示我已经派人贴出去了,北郊那边刘大人也已经带人开始了,还有别的吩咐吗?”士惠毕恭毕敬得向吕骞行礼——和吕骞打交道虽然不久,但他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无论是眼光还是手段,和平时接触的那群士族子弟实在是判若云泥,士惠自己作为一个士族子弟也同样只有惭愧的份。
“士大人辛苦了,北郊大营那边我想还是要士大人和刘大人多加上心,但也不要疏忽了操练,另外征发的民夫一半修整粮仓和沟渠,其他人你全部带去北郊,务必保证我们昨晚商量的事情办妥。”吕骞站起身来,向士惠还礼,“希望最坏的情况不要发生,但如果发生了,我们就要对得起大都督和前线将士们的信赖,保证不放一兵一卒到达江陵以南。”
“大人,前线战报!”士惠正打算接话,便被急报打断了。
接过军报,吕骞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转身将绢信递给士惠:“大都督火攻灭了江夏水军,目前已经兵临上昶城下了,我想用不了多久即可破城,现在想来前些时日都督叫我们准备的干茅草,应该就是火攻要用吧。”
士惠边看军报边应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样一来,江陵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还是不可大意啊,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说着,吕骞向中庭走去,“士大人,我们准备出发吧,去北郊监工。”
没错,这次征发民夫虽然确实也有防汛御寒的目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吕骞打算在江陵北郊构筑一系列防御工事。相比于魏国,东吴虽然在水战上很有优势,但是陆战能力确实不容乐观,再加上江南地区战马羸弱,骑兵机动能力和战斗力都远不如曹魏,所以势必需要尽力削弱对方的机动力和冲击力,而防御工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那么为何是在北郊构筑,这和江陵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
江陵城南面是浩浩荡荡的长江天险,西面是群山峭壁,魏国大军进攻方向只能是东北两面,如今陆逊向东进军,也就大大分担了东面的压力,唯一需要重点防御的只剩下北面。吕骞想到这里,心情舒缓了许多,看着工地上忙碌的民夫与军士,他回头和士惠吩咐道:“士大人,工事可以暂时交给刘大人,你代我去一趟永安,将此信交给陈到。”说完,他将信笺交给士惠:“虽然陈到答应与否对大局无碍,但是能得到蜀国的助力总比没有好。我们目前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其余的且凭天意吧。”
“天意弄人啊!”曹休看着皖城门楼上高悬的东吴战旗,不由感慨万分,“来人,去樊城请周子鱼先生回来。另外,快马急报寿春江陵,请满宠贾逵速速出兵。”说着,他便脱下血迹斑斑的铠甲,向营帐走去。短短三天,魏军已经组织了十余次进攻,但是惨重的伤亡并没有换来皖城的陷落,如此下去,一旦入冬粮草不济,士气低落,此次南征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想到这里,曹休是一万个不甘心,从夏末到秋末,两个多月的征战眼看就要完美收官,结果却是这样,实在是心有不甘。
“大司马,是否要向洛阳上报我军遇困?”曹休身边的朱灵说道,“好方便荆州方面司马懿军来援。”
“朱将军此言差矣,城中守军充其量不过五千,如今我军光步卒就有三万余,难道还怕他们反了天不成,只要满宠贾逵军一到,皖城不过是囊中之物。”曹休轻蔑一笑,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朱灵闻言,想要继续劝说,却被路招一把拉住,赵俨也示意他不要再多话。随后,赵俨上前一步,对曹休说道:“大司马,如今我军应当稍事休息,以待援军,同时不妨差遣朱将军带一两千人北上,巡视周边,以备不测。”
”的确,此地是东吴的传统势力范围,是要小心。“曹休点了点头,”朱将军,路将军,还望二位辛苦,带一千骑兵警戒周边。“
然而曹休不知道的是,此刻洛阳城中的尚书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快去请蒋大人回来!“”可是大人随陛下祭天去了啊。“”如今军情紧急,还管什么祭天!“王肃说完,便向马厩走去,”算了,我自己去罢!“散骑常侍王肃今日一早就送老父亲司徒王朗去东郊祭天了,随后匆匆赶回了尚书台整理军报,今日祭天,尚书令蒋济和尚书台的几位负责人也一并前往,他不得不代为管理尚书台。然而,就在刚才,江夏送来的紧急军报让他瞬间就不淡定了:”东吴陆逊起兵十万进犯,江夏水师全军覆没,往樊城请援未得回应,臣恐樊城已失,唯有急报陛下,望速发大军来救,罪臣吴质再拜。“
樊城什么时候丢了?陆逊为何进攻江夏?这些王肃已经不想考虑了,他现在担心的是曹休军就在下游,上游两个重镇一旦失守,则魏国在庐江附近的南下大军将会陷入险境,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想着,他便骑马向东郊祭坛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