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我身穿着还尚不习惯的西服,跟着前面心情愉悦的亚杜尼斯行走在后城区的路上。月色凉如水,圣洁地洒在被昏暗的路灯所照耀的街道上,层叠出迷离的光影。街道两旁是不属于这个时代建筑风格的老房子,它们参差不齐地林立在后城区的各个角落,向时光展现着他们的不屈。与我所常拜访的德拉库尔区和黑天鹅区不同的是,住在后城区里的人衣着都有些简陋随性。他们的眼中带着奸诈与油滑,习惯三五成群地坐在马路边,一边抽烟一边觊觎地望着走过的路人。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亚杜尼斯,进入了后城区脸色也不由严肃了起来。
“跟紧我。”亚杜尼斯此时回头命令道。
“我说亚杜尼斯,”我满头雾水。“西服我们不是配完了吗?直接回学院不就好了,怎么绕到了这里。”
“嘿嘿,”他狡黠地一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发家致富。”
“什么好地方?”最近手头十分拮据的我得知能大赚一笔不由得心神荡漾。
“去了就知道,现在,我们得确保不出岔子。我离开后城区也有两三年了,这里的新人可能不认识我,还是得多加小心。”
“诶哟呵,看不出来你可是有名的大人物。”
“在后城区的绝大地方,是的。不过在后城区的有些地方,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倒宁愿他们把我忘了个干净。现在我们要穿过一些小巷了,你得跟好我。这里很容易迷路。”
“好的好的。”我不耐烦地应道。“你都重复多少遍了。”
事实证明亚杜尼斯的担心不无道理,几分钟前我穿过的那些小巷弄里幽暗无光,又狭小曲折。如若不是有亚杜尼斯在前面耐心地等我,我大概已经孤苦伶仃地迷失在这乱巷里,而在后城区,一旦你脆弱的一面被他人所察觉,你总会被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在这个被时间所遗忘的区内,或任人宰割,或为虎作伥。
“这里还真的有点恐怖啊。”待我们终于抵达终点时,我感叹道。眼前是一盏在漆黑小巷里形单影只的吊灯,吊灯下是一扇破旧的门。我看得出来亚杜尼斯的眼里带着期冀,不由得好奇此时他的脑瓜正在飞速转动着什么。
“每个城市总有那么一部分,是官僚们想竭力遗忘的。但这里,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天堂。好久没有回归我的老家了,这么一想还有点小激动。”亚杜尼斯嘴角含笑。
“那还等什么?走着啊。”被好奇心驱使,我早就想打开门一探究竟,但亚杜尼斯制止了我。
“我们要按规章制度来。”他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我只得奇怪地望着他,暗自想着他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们就这样在初秋的凉风里站了良久,正当我困意袭来只想回家睡觉时,门从另一侧打开了。一个彪形大汉从门内挤了出来,警惕地扫向我们。
“对不起,今天不营业。”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正欲向亚杜尼斯发泄怒火时,发现他突然灿烂的笑了。“那对不起,打扰了。我改天再来。”他递出一张名片。他摘下礼貌深鞠一躬。
“他是跟你的?新人?”大汉此时望了一眼他的名片,便将它还了回来。想必是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此时正满脸狐疑地望着我。
“是的,给你们带了个新朋友,不会不欢迎吧。”
“行,进来吧。反正这与我无关,如果他在场子内犯了什么错误,责任在你。”
“规矩我懂的,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亚杜尼斯拍了拍壮汉的肩膀,对我挥手示意跟上。
“慢着,”大汉突然拉住了亚杜尼斯。“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眼熟,是那种…不是一般的眼熟。”看得出来他嘴笨,他正焦躁地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我敏锐地注意到亚杜尼斯的身形僵了一下,但只有那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了正常。“我也是熟客了,先生。那么现在,可不可以放开你的手,允许我和我的朋友享受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威胁的成份。壮汉听后脸色一暗,但他再没多说什么,放开了他方才扯着亚杜尼斯的手,在示意我们可以进来后,将门轻声带上,坐到了门旁的椅子上。
“怎么这么多安保措施啊,好麻烦。这里到底是哪。”我一筹莫展地望着亚杜尼斯,指望可以获得什么启迪。
“我们马上就到了,你看”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走廊的尽头一片灯火通明,想必是一片繁华的景象。我们走得越近,声音就越是嘈杂鼎沸,待终于到达我一直所期盼的终点时,映入我眼帘的是脚下身着各色服装的人,他们或衣着光鲜亮丽,或衣不遮体。他们围绕着赌桌大声叫嚷。在大厅的一角,大笔大笔的钱被换作筹码。在这里,每一刻都有人倾家荡产,每一刻都有人赚的金盆钵满。
“现在你见到奥西里斯城的另一面了。”亚杜尼斯笑看着已经惊呆了的我。“欢迎来到地下赌庄。”
“你身上有多少钱?”待我们下了楼梯后,他问我。
“额…”我掏出我所有的兜数了数。“不到100了。”
“全给我,我们把赢了的钱55分,怎么样?”
“靠,”我鄙夷地对他伸了个中指。“你特么要是输了怎么办?”
“我把克里希借你一个星期怎么样?”
“嗯,可以考虑。”我摸着下巴沉思。
“你果然对我女朋友有想法!”亚杜尼斯狠狠地给了我后脑勺一个巴掌。
“干嘛?不兴开玩笑啊?”我委屈地捂着脑袋,嘟起嘴。
“别废话,钱拿来,相信我,我的牌技天下无双。”亚杜尼斯不耐烦地说。
“好好好。”我由于理亏,乖乖地将钱放在了他的手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看着亚杜尼斯横扫了桌上的所有对手。他极少输,输的时候也输的不多,但赢的时候从来都是把大把大把的筹码狠狠揽过来。他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击败着一个又一个对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雪茄,嘴角含笑地叼着它扬着头藐视地看着他的对手焦头烂额,想加注却再也没了勇气。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点杯喝的,你要什么吗?”
“额…嗯,玛格丽塔加冰。”
“好。”
我走向吧台,为他和自己都点了两杯玛格丽塔。比起这场所的其他部分,吧台这边已经算十分安静的一隅。我本就闲来无事,索性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将属于我的这杯玛格丽塔缓缓喝完。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在距离亚杜尼斯所在赌桌的不远处,有数位身穿黑衣的保镖低声交谈着,他们眼睛里射出的不善让我冷汗直冒。
回想起亚杜尼斯这一个多小时的势如破竹,我大概猜到了一切。我快步走向他,他此时正全然不知地专注玩着牌,还不忘不时嘲讽他的对手一二。“亚杜尼斯”我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那边来了一队保镖,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亚杜尼斯脸上还保持着他随性的微笑,对我耳语道“你别急,等我玩完这盘的。”
“妈的我能不急吗?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冷静冷静,我马上就赢了。”说完,他硬生生地把我的脸推了出去。
“怎么?向你的小顾问求助?”他的对手之一嘲讽道。
“是啊,他刚刚建议我all-in,何乐而不为?”他耸了耸肩,帅气地将他身前如山的筹码推了出去。
桌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良久,无数懊恼的弃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你们真是够娘们的。”亚杜尼斯笑了笑,将手中的烂牌甩了出来,随后将所有筹码聚集在一处,他瞟了一眼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保镖们,然后淡定地将筹码全收起来,快步走向兑换处,我紧随其后。
“美女,”他笑着对服务生说道。“换回现金。”
“先生您今天手气真好。”她面带职业笑容地恭维道。
“来了来了,他们过来了。”我注意到保镖们已经朝我们这一侧移动,赶忙提醒亚杜尼斯。
亚杜尼斯脸色一冷,紧紧握住帽檐。下一秒,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意。“先生们,你们找我与我的朋友有何贵干。”
“果然是你,亚杜尼斯。”带头的保镖冷声说。“这回你别想跑了,抓住他。”他一声令下,聚集在赌庄各处的黑衣保镖都一股脑向兑换台这角冲了过来。
亚杜尼斯面不改色,他深鞠一躬,将礼帽向上一抖,从帽中突兀地飞出无数白鸽,它们四处散去,攻击着那些正欲赶到这边来的保安们。赌庄的大厅内顿时被闹得一片狼藉,人群们惊惶地四散而去,拥挤地奔向出口。亚杜尼斯潇洒地回过头,对女侍迷人的一笑“小姐,今天真是抱歉。这钱我就暂且拿去了,少一些没关系。诺,这是你的小费。”他从已经被整理了一半的箱子中抓出一把钞票放在了桌上。“还有,这是我的电话,虽然我不是单身了,但你可以随时搅扰。”他对她眨了一个媚眼,掏出西装口袋的手绢攥在手中轻轻一抖,便变出了一朵玫瑰,玫瑰的花芯夹带着一个小小的名片。
女侍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所惊吓到,愣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但我和我的朋友要失陪了。”他潇洒地靠在桌边,冷冷地望着此时快要摆脱那些白鸽纠缠的保镖们。其中有几人已经冲了过来,面目狰狞。
我叹了口气,正欲掏出口袋中被老头儿再三叮嘱不要随便拿出的枪,却被亚杜尼斯的手给按住了。“用不着,”他头也没看地对我说。“现在抓住我的手,”我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只得听信他的话,虽然那些保镖们个头都很硕大,但跑起来丝毫不慢,眨眼之间就要扑了上来。“三,二,一”他倒计时道,我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索性紧紧闭上眼。
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让我作呕,亚杜尼斯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日,你别站着了。快跑啊。”听罢,我赶忙睁开眼,发现此时我们已经位于通往大厅的走廊尽头处。他看我还有些愣神,白了我一眼,拉住我的手就开始了飞奔,我有生之年头一次有了一种私奔的感觉,即便此时牵着我的手的是一个直男。
“操,好久没带人位移了。搞得我现在整个人都接近崩溃边缘了。”他边跑还不忘对我发牢骚。
“位移?那不是只有异界人才能做到的吗?”我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是魔术师的秘密。”他给了我一个诡秘的侧脸,嘴角含笑。
长长的走廊在我们两个热血小青年撒了欢的奔跑下总算是快有了尽头,但不幸的是,走廊尽头此时那位刚刚放我们进来的保镖正翘首等候,他手中比起两个小时之前多了一把粗木棍,身材极其硕大的他此时牢牢地将门用身体挡得严严实实,而我们身后的叫骂声也已越来越清晰。
此时的我已经明白亚杜尼斯在进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在被发现时逃脱升天,于是做好了看表演的准备。亚杜尼斯对我笑了笑,示意不要焦急。他的手伸向西服内侧,一张闪烁着微光的卡牌以一个极其快的速度飞向离我们不远处的墙壁上。“现在,趴下!”他喊完仅仅将自己地身躯贴在地上。完全没有了解情况的我在迷茫之下还无助地望着此时已经匍匐在地上的亚杜尼斯,他以一个焦急又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我,他张嘴说了什么我已无法听见。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将我重重地甩在了墙上,随后摔倒在地。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迷茫地望着亚杜尼斯在我耳边焦急的叫喊,我什么都无法听见,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两眼无神。
...
...
“妈的,这是什么情况。”马卡里奇望着远方响起的爆炸声和缓缓升起的烟雾恶狠狠地咒骂道。“怎么后城区老是这么不安宁。”他转过头望向他的老友安东尼德拉库尔,却见后者的脸色暗了不少。“怎么了,安东尼?”他皱了皱眉,关心道。
“这是亚杜尼斯的灵力,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德拉库尔毫不掩饰声音里所挟带的焦急。
“也就是说我儿子也在咯?”马卡里奇倒吸一口凉气。
“可能性很大。”
“那我们还他妈傻站在这里干啥?跑啊。”马卡里奇白了德拉库尔一眼,便冲入了夜色中。
“喂,你这家伙可不可以体恤一下180岁的老人啊。慢点!”德拉库尔无奈地用他年迈的步伐追逐着在远处只剩下影子的马卡里奇。
坦白而言,马卡里奇很讨厌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如今他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坦然地匍匐在它的车轮下,祈祷着一切安然无恙。他依稀可以听见德拉库尔在身后的呼喊,但去******,他只想亲眼看到止殇清澈的眼神与他古灵精怪的表情,听着他与他拌着嘴,侃天侃地侃大山。他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有时他一个人仰望天空时会好奇地想如果冥骆知道他将止殇视如己出,会不会心生醋意。伊丽莎白,上天保佑这个经历了无数苦难的伟大女人,如果止殇遭遇了不幸,他难以想象伊丽莎白彻骨的悲伤。
他冲向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群,无礼地拨开着一切阻碍着他视线的人,人群间顿时响起一阵不满的叫嚷,他看也不看地就赏给那些大声叫骂的人每人一颗硕大的拳头,刚刚暴乱起的纷争邹然熄灭。
亚杜尼斯有些茫然地望着此时冲到最里层的马卡里奇,而马卡里奇此时正呼吸急促地望着正倒在地上的止殇。悲伤在他的脸上决堤,他眼窝湿润,满是皱纹的脸强忍着此时他所承受的痛苦。
“马卡里奇柯雅泰先生…”亚杜尼斯轻唤。
“亚杜尼斯,你究竟做了什么啊。”马卡里奇颓然地瘫倒在地,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怎么了。借过,借过。”此时德拉库尔紧紧压低了帽檐,走到了最里层。他望了望马卡里奇,又望了望亚杜尼斯,眼神里浸透着刺骨的失望。他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使得亚杜尼斯不敢直视他不怒自威的面容。
“老师…”他愧疚地低下头,喃喃道。
“马卡里奇,你别急。”德拉库尔蹲下来,轻抚马卡里奇的背。“止殇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昏过去了。”
“哈?”马卡里奇望着德拉库尔的脸,不敢置信。
“这么严肃的事我怎么会同你开玩笑。”
马卡里奇顿时跳了起来,他快步地走向此时正跪在地上一脸不知所措的亚杜尼斯,后者在全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硬生生接下一个异常响亮的耳光。
“你他妈没事给我摆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干什么?”他指着亚杜尼斯破口大骂,脸上却掩不住喜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