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凯上任山东巡抚之前,他的两位前任李秉衡、毓贤都主张对义和团“宜抚不宜剿”。这种做法无异于纵容,客观上促使山东义和团闹腾得更加热火。袁世凯对此不以为然。他在致徐世昌的信中说道:山东巡抚甚无用,把局势弄得一团糟!不久,他又上书朝廷,提出了整治山东时局的几条意见,实际上是袁世凯的自荐书,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是,只有他出任山东巡抚最为合适。
光绪二十五年(1899)十一月四日,朝廷传令毓贤进京陛见,由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这一年袁世凯41 岁,正当壮年。
对山东这块土地,他既熟悉又充满了浓厚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山东简直就是他的第二故乡。少年时跟随嗣父袁保庆到了济南,第一次见到老家项城以外的大世界,对他心灵的影响甚大。青年时投军吴长庆营中,从山东到朝鲜,迈出了他人生的重要一步。
袁世凯认为义和团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是小儿科。一个国家的兴盛强大,岂是靠装扮玉皇大帝、孙悟空,烧几张草纸,喷几口神火糊弄来的?他在心里拿定主意,上任后要好好整治一番。可是此时慈禧太后正在气头上,把对维新派的刻骨仇恨迁怒到了光绪身上,准备将光绪废掉,就另外立了个大阿哥。外国公使好像串通了似的,不仅拒绝入宫祝贺,还试图进行干涉,这让慈禧很没面子。有人给她出主意:山东最近出了个义和团,打出的旗号是“扶清灭洋”,据说道行高深的大师兄能够上天入地,刀枪不入,不妨利用义和团去打那些洋鬼子。慈禧依计行事,接二连三传下谕旨,对义和团驱逐西教、焚烧教堂、杀戮洋人的举动大肆鼓励。
袁世凯接到诏令,心中很是犹豫。从情绪上讲他是抵制的,道理如上所述。但是毕竟刚刚经历过“戊戌政变”那场风波,朝廷对他是否真正信任,还是个未知数,这种时候不能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去冒险。经过一番周密地考虑,袁世凯决定将朝廷的诏令原文下发,并且附了个通知,要求全省各州、县遵旨办理。
有个候补道员叫徐抚辰,字绍五,湖北江夏人,此时正在袁世凯的幕府中担任洋务文案,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来找袁世凯,力谏不可。袁是政治老手,柔声细语地对徐安抚了几句,并没有收回通知的意思,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知徐抚辰是个办事认真的人,见袁幕主是在应付他,当场也没多说,归家后便收拾行囊,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袁世凯灯下展读徐抚辰留下的信件,言辞恳切,句句中的,不觉为之汗颜。信中剖析义和团之荒谬:人人都说,外国有你的洋枪炮,中国有我的红灯照,口念咒语,不用枪炮,大刀一挥,洋人就倒……这种神魂颠倒的诳语有何道理?朝廷因戊戌政变,外国人保护康、梁,反对立大阿哥,触怒了太后,遂有依赖义和团对抗洋人的招数。如果洋人一旦打赢了这场战争,那时候太后也许才会清醒过来,你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啊!如果随波逐流,不仅一生功名毁灭,恐怕还会殃及身家性命。袁世凯看完书信,立即下令八百里加急,火速追回已经下发各州县的通知,同时派人拦住正在途中的徐抚辰,将他重新请回了袁氏幕府。
袁世凯是擅长演戏的高手,常常能把一场平庸的戏演得活灵活现,精彩纷呈。即便在场观众笑得人仰马翻,他却能稳坐钓鱼台,丝毫不动声色,逼真的效果让人叹服,而“戏”中弥漫的血腥味道,又让人不寒而栗。
有个提督名叫程文柄,是义和团的忠实支持者。大概是想把上司袁世凯也拉进支持者的圈子,主动推荐了一个大师兄,声称降神附体,刀枪不入。那天把一身仙风道骨的大师兄请到校场,程文柄提起手枪,照准他胸前“砰”的一声,大师兄不躲不闪,毫发无损,在场的一百多名兵丁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袁世凯颔首微笑,示意试验继续,于是程文柄布置好的一伙人纷纷开枪射击,大师兄安然无恙。
袁世凯对大师兄待如贵宾,口称要禀报朝廷,对其给予恩赏,当场决定,过些日子请大师兄多带几个兄弟来,再表演一次。
再次表演,袁世凯事先吩咐手下人,让大师兄和那帮兄弟立下“生死状”,并请同乡画押作保。
表演开始了。程文柄和十几个士兵轰然开枪后,对面站立的一排“神魂附体”的义和团成员纹丝不动,脸上甚至还挂着傲慢的笑容。袁世凯走下观摩台,似有奖赏,忽然掏出一支德国手枪,转身朝大师兄射击,手起枪响,大师兄身体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枪声是个信号,刚才布置好的士兵枪弹齐发,刚才还在微笑的一排义和团成员齐刷刷栽倒在地,血肉翻飞。校场上的血腥表演结束了,袁世凯脸上露出讶异神色,唤来身边的人,去瞧瞧法师们耍什么花招。验尸者报告,十几个法师玩完了。袁世凯似乎还不相信:“这是大师在使诈呢!他们刀枪不入,不会有事的。”说完,朝程文柄看了几眼,程文柄羞惭难当,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袁世凯认定义和团为旁门左道,是打着仇视洋教的旗号纠众劫财的强盗土匪,应该赶尽杀绝。恰好载漪、刚毅等主战派主张对义和团“抚而用之”,怂恿太后宣布义和团为“义民”,义和团遂大批涌向北京,很快达到了数万人。而山东这边没有了义和团的骚扰,加上袁世凯下令地方官对洋人和教民实行保护政策,反而呈现出平静祥和的局面。
袁世凯在山东推行新政,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进行的。
时至今日,山东人说到袁世凯时期修建的那条铁路,依然意兴盎然。
光绪二十六年(1900)三月二十三日,刚刚上任山东巡抚不到一个月的袁世凯,就与德国铁路公司总办海因里希·锡乐巴订立了一份正式的铁路章程,表面看起来轻松,其中却蕴含了诸多艰辛。事实上胶济铁路已经动工一年多了,由于义和团的仇洋运动,德国公司在勘测路基、拆屋迁坟中遇到了不少麻烦,发生了多起流血事件,被迫停
工数月。德国胶澳总督托尔帕尔委派锡乐巴到济南谈判,如果不是遇到袁世凯,此事还将无限期地拖延。在双方谈判艰难之时,袁世凯想起了一个人—清政府驻柏林大使荫昌。这个前天津武备学堂的总办,曾经在关键的时刻帮过袁世凯一个忙,推荐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进入新建陆军,后成为著名的“北洋三杰”。袁世凯恳请荫昌回国帮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熟知洋务并熟悉德国法律的荫昌果然不负“袁”望,帮助他完成了谈判铁路章程的大部分细节,促使中德之间建立了“双方均感满意的交往关系”。
中国修建铁路曾经走过了一段步履艰难的路程。第一条铁路位于北京宣武门外,全长仅1公里,是英国商人杜兰德修建的,建成通车后,“观者骇怪”。有御史上书认为冲撞了满清龙脉,是不祥之怪物,被太后下令拆除。
一方面政府对修建铁路这类“洋务”不感兴趣,另一方面老百姓仇视老外,认为修建铁路是想抽他们的血,以致流血事件接连不断。面对来自这两方面的夹击,袁世凯没有退缩,他渴望通过变革改变山东乃至整个中国的命运,他要让国人明白一个道理:德国人的铁路,也会变成中国人的财富。
光绪三十年(1904)六月,古城济南迎来了它历史上的第一列火车。看见庞大的钢铁怪物猝然来到面前的时候,老百姓有的兴奋,有的漠然。他们也许还不会意识到,就是这列运载洋火洋油以及山货土产的火车,将成为山东现代化的一个开端。
此时袁世凯已升任直隶总督,但他仍然对山东投以特殊的关注目光。他与接任山东巡抚的周馥联名上书朝廷,奏请开放济南等通商口岸,这也是后来被人们称做“近代史上的一个神话”的山东开埠。不久即得到批准,济南等地开埠成为现实。
济南近代史上数不清的“第一”都与“开埠”密切相关。例如:经三纬二路的第一家电影院(小广寒电影院),火车站南侧的第一家西餐馆(石泰岩饭店),庄钰、刘福航创办的第一家民族资本工业(济南电灯公司),英国传教士怀恩光创建的第一家自然博物馆(广智院),济南第一家戏院(兴华茶园),位于高都司巷的第一家洋行(礼和洋行),第一家外国银行(德华银行)等等。
周馥是袁世凯的儿女亲家,这对姻亲在政治上联手,把山东当做施行新政的试验田,先后设立了银元局,创办了商务总会,还将各地的书院改成了新式学堂。最具影响的是将济南“泺源书院”改为官立“山东大学堂”,招收新生三百人,由周馥之子周学熙担任校长,聘请美国人赫士为总教习(教务长)。
说起袁世凯在山东时的作为,人们谈论最多的是他剿杀义和团,仿佛除了一把血淋淋的屠刀之外其他不值一提,实则不然。在山东巡抚任上的700多天里,袁世凯大力推行新政,与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封疆大臣发起的“东南互保”运动,就是为晚清政局力挽狂澜的大手笔,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