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朱武赶紧解围道:“元直一路上确实辛苦了,我们到厅里喝茶聊天好了。”引着众人去了后花厅。
吕颐浩不在场,大家都轻松了许多,说话间多了不少欢声笑语,整个气氛也热闹非凡。
朱武笑着问道:“在下无能,只能安排大家住这里了,将来有条件了,再换更好的住处。”商馆的各种设置已经极尽奢华之能事,几乎是大宋国二品高官才能享受的待遇。那种更好的住处恐怕只有汴梁城内,王公侯爷们的住处才能相提并论。
陈规咽下最后一片水果,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可都等着你所说的那一天呢。”朱武心中“咯噔”一响,这小子看样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刚才寒暄时,朱武已经弄清楚了陈规的来历。
陈规,字元则,密州安丘人。一向不喜读经史子集,却偏爱学习火yao制作之法,对于建筑之学也是情有独钟,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设计建筑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朱武故意问陈规:“元则,你认为这北港城修得如何?”
“以我看啊,这北港城看似宏伟壮观,其实防御能力还是远远不足。这城门外乃是平坦大道,地势开阔,便于敌人展开和进攻,是防御中的薄弱部位,常成为敌人进攻城池的突破口。如果是我来主建的话,一定废除这种无用的瓮城。而会在城外五丈处改筑护门墙。护门墙的构筑是先筑成高二丈、宽一丈五的鹊台,再在其上设高二丈的护城墙,墙基宽一丈,顶面宽半丈。护城墙两头各遮过城门大约三丈,和城门相通的两侧,树立木栅,设门,即第一道城门。再在城门内二丈处筑一道内墙。城门经过如此改建,行径曲折,障碍重重,可大大增强城门的防护力,同时城门楼由一层改为两层,上层施放弓弩进行远距离作战,下层运用刀枪,以适应近战要求。”
“另外啊,这种山字形女墙的防御功能远远不如平头矮墙……(一般女墙每隔两米设一垛口,亦称雉堞),这种山字形的女墙虽便于观察了望,也有射界开阔的优点,但在石弹攻打下,被弹面大,且石弹击中山字形齿垛后容易倒塌,伤及守兵。”只要提及修城的话题,谁也别想中途插言,陈规一个人包办了发言奖,一路滔滔不绝。
“……必须要设置重城重壕,加大防御纵深,增大敌人攻城难度。首先在城墙和护城河之间加筑一道高厚的墙,称为羊马墙。再在城墙里面构筑一道障碍性的壕沟,在壕沟内边的适当地点再修筑一道内墙。从而形成了墙工壕,层层套合的重层多道防护体系,将会大大提高了防御能力……”陈规讲得头头是道。
朱武听得很入神,主公将来北进中原,少不了陈规这种善于守城的高人,这家伙不象吕颐浩那厮,是个有抱负的聪明人。
陈规属于杨烈首批弟子中的一员,算是他的亲传弟子。临出发前,杨烈已经交代过嫡系弟子的基本情况。朱武本人对心社的弟子也不陌生,据他的观察,来流求的二百人中,大部分都应该属于主公的心腹弟子。
陈规有些口干舌燥,停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身边一人抓住机会,神色凝重地说:“据我看,这北港城危如累卵……”朱武一楞,马上提起精神听他详解。
陈规马上质疑道:“少清兄,有何不妥?”朱武的记忆力超群,刚才寒暄时,知道这位表字少清的学子,名叫沈继文。
沈继文语出惊人:“乘船来时,小弟发现,时有大浪扑面而来。如果《海岛算经》记载不错的话,此城地势平坦,近处海边,如有惊涛骇浪袭来,恐怕全城百姓性命不保!”
“啊!”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朱武两眼尽是惊惧之色,竦然起身,冲沈继文深深一揖,恭敬地说:“少清兄可有解救之策?”
陈规立即冲沈继文挑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吾不如少清远甚。”其实这就是典型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沈继文笑道:“元则兄不过是旅途劳顿,略有疏忽罢了。若论及筑城事宜,吾不及元则多矣。”单论筑城领域的成就,陈规确实远远超过他。
朱武暗暗庆幸,主公的弟子里面藏龙卧虎之辈众多。前有精通农经的陈旉,后有懂筑城的陈规,这又蹦出来一个熟知算经的沈继文。
“只是那个百无一用的吕颐浩,主公为何如此看重呢?依我看啊,干脆宰了算了,免得留下祸患!”朱武有些幸灾乐祸,开始胡思乱想。
陈规凝目窗外,沉思了许久方道:“看来这北港城只能整体向后搬迁,必须依山而立,方为上策。”朱武牢牢地记下了他的话,打算回去就向主公禀报。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奇功一件,不抓在手上,那他还叫朱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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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旉看见农夫们正在给水稻施肥,隔着老远就大声吼叫道:“快住手!”拔腿就跑,急忙冲到田埂旁。
农夫们根本不知道陈旉是哪路神仙,依旧专心致志地继续施肥。
陈旉站在田埂上,望着无视他的农夫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沮丧至极。
“谁教这么做的?”陈旉气急败坏地冲朱武派来带路的随从吼道。
那名随从一头雾水地问他:“公子指的是?”
陈旉恶狠狠地瞪了那随从一眼,愤怒地指着沾满了新鲜粪便的秧苗,厉声喝道:“谁让这么干的?”随从哑口无言,他根本不懂种田这档子事,只能闭紧嘴巴不说话。
陈旉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撩起衣服的下摆扎进腰间,然后卷起袍袖,快步走到一位老农跟前,抱拳一礼:“老伯请了,您上年的收成应该不多吧?是不是插下去的种秧,比收上来的稻谷还要多?”
那老农惊讶地抬起头,连声道:“是呀是呀,老汉都快愁死了。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老农见陈旉一副种田行家的作派,感觉格外亲近。
陈旉耐住性子,详细解释说:“人的粪尿未经腐熟,绝对不能使用。因为它会烧坏芽苗,使人手生疮,必须与‘火粪’(即焦泥灰)混合腐烂后才能用。”
老农不解地问:“在老汉的明州老家,大家一直这么做,收获的粮食也并不少。”
陈旉用手一指田间,笑道:“明州的土地已经种植多年,地力肥沃,水源丰茂。即使肥料烧苗,也会被水流冲淡不少。所以,收获的粮食减损大约三分之一,不至颗粒无收。老伯,你那里一亩的收成大约在二石左右,是也不是?”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陈旉说的头头是道,不由老农不服,马上转变了态度,热切地说:“先生一定帮帮我们。如果不是官府五年不收税赋,还免费发粮,发种子,老汉全家老小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陈旉一怔,史料上记载的税赋最低也不过是三十税一。即使是那位曹操经营中原时,送粮食送土地送农具,也要按照二十税一征收赋税。
陈旉精通农务,满腹狐疑地拱手问道:“老伯,你莫要诳我才是。”言下之意,天下间绝无不收税的官府。
满脸的皱纹笑得堆起来高,老农举起晒得黝黑的右手,指着附近干活的农夫们,笑着对陈旉说:“先生,老汉从不打诳语。您如若不信,一问便知。”
陈旉还真就不信,刻意在田埂上走出老远,随便找了几名农夫,详细询问了一下,答案自然与那位老农没有丝毫不同,流求的官府不仅不收税,连毛巾都发。
不仅如此,晚间农闲时,还可以去城里免费看百戏。一句话,过得这么幸福,全是因为主公的大恩大德。
陈旉暂时压下心中的震撼,在那位老农的帮助下,把在田里干活的农夫们都召集到身边。
老农从水罐内,倒了一碗水,递到陈旉的面前。陈旉二话没说,接过略显得肮脏的水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顺手抹了把嘴角边的水渍,陈旉开始讲授肥料知识:“与人粪搭配使用的火粪,其实制作方法并不难,就是将扫除之土、燃烧之灰、簸扬之糠秕、断槁落叶、积而焚之。要务在于烧时不能发火而只能冒烟,烧到发黑就成灰。是为火粪。”
陈旉在东京汴梁城的时候,也经常与老农一起讨教种植之术,所以解说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农夫们大多不识字,陈旉这种半文半白的语言,浅显易懂,大家理解起来没有丝毫的障碍。
农夫们个个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一丝一毫,会影响自家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