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面前,摆放着一丛箭簇。是一位收藏界的朋友送给我的,据说是从一座古墓里挖掘出来的,它存在的年代在战国,或者春秋。在齐国故都临淄,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几个农民在太阳下掘地,或者烧窑工在雨中挖土和泥,突然听到地下响了一声,与手中的工具产生了触撞,一阵令人晕眩的震颤,像泰坦尼克号撞击了冰山。有许多价值连城的文物,就是这个被发现和挖掘,走进了辉煌的历史博物馆。牺尊,——一个什么也不像的小怪物,最初被一个锄地农民捡在了手里,差点当废品扔掉。它后来成了国宝级的文物。还有大量的青铜器,刀币和古钱,瓦当,陶器……等文物的发现,都来自农具与古老器皿撞击,然后从千年深渊中出土。多年以前——至少有七八年以前了吧,我和另一位朋友去过一个砖窑场,那里的土质都被火焰烧红。窑场的工人,脸膛也是红的。他们多半是一些不识字的农民,从周边的村子来到窑场做工。从一个破旧的木门后面,我看到成堆的“破铜烂铁”(他们的话),被装在一条破麻袋里。他们的文物意识差到了惊人的程度,标识能力更是令人呃叹。“村庄静坐,像黑漆漆的财宝”(海子诗),而这里的农民却把锄头对准了黑漆漆或亮闪闪的财宝,让完好的陶罐发出碎裂的声音: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这是一簇古代的箭头。你喜欢就送你了。”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冬日黄昏,在文化商城一间古玩店里,我第一次目睹到它的残败。昔日的利刃已经裹满了绿锈,所有的锋芒都镀了上一层灰暗。箭头已经在幽寂的地下埋得太久,像一挂猪肠子一样紧密地粘连一处,不能分开,当然更不能将其拉上弓弦。我想,它们永远失去被弓赋予暴力的机会。疆场厮杀的号角声中,披钾戴盔的武士,是怎样拉起一张铮铮作响的弯弓,将雪亮的箭头射入对手的心脏?所谓万箭齐发:嗖嗖嗖。嗖嗖嗖。若干年前,我曾目睹过一次弓箭射击比赛,一具用布裹缠了全身的稻草人被恶狠狠的射手射得千疮百孔。
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它仍然杀机暗藏,以至于嗜血的本能再次发作——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摸了它一下,事后手指肚上渗出了血珠,在整个下午都滴落不止。奇怪的是,我当时并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我被莫名其妙的事物深深伤害过许多次。这一次是一丛箭簇,它其中的一支貌似忠厚。
(原载《青岛文学》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