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区往西走一千米,穿越九宇宾馆,闵行报社和新华书店。穿越路边的香樟树。向左。会看到一片茂密的葱笼。这是一片未经修饰的绿地。城市每天都有奇迹诞生。它是无数奇迹中的一个。
妻子说她每天都要带女儿来,时间一般在早晨,先是到一个叫“喜年来”的快餐店吃早点。然后给我打电话。马路旁边是电话亭。她用电话卡拨号,区号是0533,电话号码是×××××××,我们在山东的家中的电话。有时打我的手机:×××××××××××。
电话亭是红色的,样子像一只企鹅。打电话时只要把眼睛向上一瞄,头顶会有乌云罩顶。矗立着的高大建筑,压迫得人透不气。地铁如产妇,阵痛般地叫了。那一刻,所有贫穷的心扉都被刺穿:打工者,流浪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在街上喊冤叫屈的人。
地铁到莘庄,是始发站,也是最后一站。
她给我打电话,早晨。一个女人怀抱着婴儿,这个婴儿与我酷似,我通过她的各种表情,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
我多半正在睡眠。朦胧中听到女儿的叫声:哎——!女儿在学习发声,即使如此简单的汉字,也能给我带来长久的喜悦。妻子说,叫爸爸;有时是催促,快叫爸爸。
女儿叫爸爸的声音总是很响,近乎声嘶力竭。这一点让我多少生出些骄傲——我感到女儿的叫声不同于那个城市的各种尖叫。她的叫声让整个城市骤然明亮。
短短几个月,女儿在大街上完成了最初的一部分本领训练。如今,她已熟练掌握了一些发音:妈妈。爸爸。外公。外婆。小姨。弟弟。鸭子。不要。拿来……其中,“拿来”这个普通的词组,对幼童来说变得格外实用。
然后,她们到河湾的绿地。又是大片的香樟树。溪水之上,一座简陋的木桥。水里长着茂盛的三叶草和各种水生植物。妻子说那是“一片芦苇”,其实不是。这些植物我多半认得,多半是蒲草。它们与我童年的河湾中的水草貌似一样。
我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像一个极度疲惫的旅人,躺在一根木头上沉沉睡去,当我醒来,太阳已经西斜。这样的时光对我来说,委实不多。它是典型的庸懒时光,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已经稀少得可怜。身边,大片的香樟树和河湾,蜿蜒地铺开,像一列脱轨的火车,满载着细碎的月光和人们的自然之梦。
我的耳边始终响着一片水声,一点点流逝。我感到生命中的好时光正被毫不客气的上帝轻轻取走。
(原载《兰州文苑》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