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黑管,木质的单簧,——内部装有多少忧伤的元素?它时常让我沉緬于往事的回忆。秋天的深夜,窗外的雨声多么稠密。而所有的植物却在枯萎。大地陷入寂静,沉睡的楼房飘出鼾声与梦呓。
关上灯,舒展的绿茶沉到了杯底,只有烟头在唇间忽明忽灭,——这时候,香烟像一根隐隐燃烧的木桩,令我想到森林中的大树在寂寞中从容自焚。忧伤明亮的黑管似乎来自地心深处,一波一波地刺穿了厚重的壳,春天的泥土钻出了敏感的幼芽,伸展的柔软触须最终与内心完美地融合。
黑管,与不朽的名字紧密相连:但丁、荷马、萨特、梭罗,海明威,帕斯捷尔纳克以及茨维塔耶娃;黑管:与我热爱的人和事物有关。青青的草,高高的木,荒凉的山冈。与你有关。你不只美丽,而是有着动人的真挚,它照亮了一座城市的可耻。物质主义的可耻。阴谋与欲望的可耻。嫉妒与市侩的可耻。某些嘴脸的可耻。
有一刻,我觉得这尖锐的声音不是发自低音区的吹奏,而是风在草叶上颤颤划过,它替代了内心的哭泣,像我忙碌不停的生活,像呐喊,更像呜咽。我回忆:童年的麦垛星光闪烁;我的青春和梦呓,在一个小城里被时光无情虚掷。郊区滚动的河流与苹果的液汁,把一生的浪漫品质植入心灵。在肩背黄书包上学的路上,我开始幻想爱情,无知的暗恋和甜蜜的忧愁。屋后的树林,水洼被落日涂红。它收容了一个少年:脆弱,敏感,柔软,小小的动物,羽毛般轻盈,浓重的心事飞起飞落,无人诉说。
有一次,我在萧条的冬夜里奔走,三天之后我来到一片墓场,跪倒在祖父的坟头。陌生的房屋和积雪不认识我。冷风中,一只白嘴鸦尖叫着掠过头顶。
那时候,黑管还在黑暗中沉睡,比我更孤独,比你更瘦弱。我的孤独是一堆命运的干草,没有人来点燃它埋藏在心底的火药。
(原载《青岛文学》200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