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人方面,胡雪岩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他认为人生是一场游戏,只有赢利或亏本,没有其他。因此,在感情与事业发生矛盾冲突时,为了自己事业的发展,胡雪岩能够果断地舍弃自己的感情,可以忍痛割爱,成全他人。
一天,胡雪岩与几位好友吃酒闲谈。有位姓蒋的师爷叹道:“好酒好菜,若有唱曲的妙人相陪,那才是天上神仙呢!”
这话为酒店主人听见,便殷勤地说:“今日小店中倒有一位唱曲的姑娘,不知可中老爷们的意儿?”
胡雪岩听了,大感意外,偏乡僻壤的小店也有唱曲姑娘,便好奇地问道:“果真能唱曲?”“千真万确!”店主道,“昨晚一对父女,借小店暂住一宿,今天还未起程。那女儿生得乖巧动人,是个唱曲的行当。老爷们若有兴趣,不妨请她出来瞧瞧。”
众人齐声说好。不一会儿,店主果然领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不施脂粉,清纯可人,水汪汪的双眼左右一扫,撩拨得众人耳热心跳,果然是难得的美人!姑娘上前大方地给众人行了礼。她自称黄姑,原在安庆班唱旦角,逃难来到杭州投亲。黄姑的声音清脆悦耳、珠圆玉润,落落大方,毫不怯生。
胡雪岩听着口音好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黄姑请众人点曲儿,大家推让一阵,蒋师爷点了“佰探”。
黄姑手持响铃儿和锣钹儿,首先致歉说因父亲病了,无人操琴伴奏,只好清唱。然后做出一个“白鹤展翅”的亮相动作,嘴里“得得得、锵”模仿敲打乐,走了个台步,开口唱道:“焦桂英来到王魁府上……”
黄姑的声如银铃,倏然飞起,直上云霄。众人暗暗叫好:果然是个好角儿。
众人全神贯注,陶醉在曲儿中。胡雪岩却脑子里似翻江倒海。他愈听愈觉熟悉,却总想不起来。他努力搜寻着记忆深处,一边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企图从中找出点儿印象和痕迹。一曲终了,黄姑随手将大辫子往脑后一甩。这动作如电光一闪,点燃了胡雪岩记忆的火花。啊,是她,没错!胡雪岩想上前去,但忍住了。胡雪岩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堂堂阜康钱庄的老板,候补道台,好歹是个老爷,如果贸然上前相见,岂不被朋友们笑话。
胡雪岩想起来了,她不叫黄姑,分明是孙幺妹,化成灰他也认得。
十几年前,安徽绩溪乡下胡家,一片破败景象。胡雪岩的祖父因抽大烟,家中良田、祖屋变卖一空。最后一家只好在祠堂旁边族人公房中安身,成为全族笑柄。胡雪岩的父母终日奔忙,无暇管束胡雪岩。瘦小的胡雪岩经常与邻居孙家的小女儿一道玩耍。孙家以卖糖葫芦为生。孙家小女儿叫孙幺妹,比胡雪岩小几个月。胡雪岩和孙幺妹整天形影不离,白天一起拾柴火、过家家,夜晚并膝听大人们讲故事、数星星。有一次,不知为什么胡雪岩通宵未归,家人四出寻找。到了天明,人们竟发现他和孙幺妹钻到稻草垛里睡得正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胡雪岩十分想念儿时的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十岁刚过,胡雪岩便被送到杭州钱庄学徒。从此他与孙幺妹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此刻,胡雪岩见黄姑唱曲,一招一式,处处都有当年孙幺妹的影子。当年他砍柴受伤,孙幺妹撮起小嘴巴替自己吹拂伤口;在燃起的火堆边,两人一起烧山芋,互相推让;恶犬奔来,自己勇敢地挺身而出护卫孙幺妹。往事不堪回首,捐了候补道台的胡雪岩混迹官商,识透人情世故,反而倍觉幼年时代的童贞可爱、童心宝贵。
想到这些,胡雪岩有了一种设法同黄姑私下里见一面的想法。
众人听罢曲子,赏了黄姑,准备离去。胡雪岩付了账,揩众人向城里走去。走了不久,胡雪岩随手往袋里一摸,突然脸色大变,惊叫道,“我的褡裢哪里去了?”大家十分吃惊,胡雪岩解释说:“丢了银子事小,里面有一本明细账,万万丢不得。”这么一说,众人都认为事情重大。蒋师爷回忆道:“我记得雪岩兄听曲的时候,把褡裢放在桌上,大概忘了拿走吧。”“对了,就是这么回事。”胡雪岩急着要回去取褡裢。大家都要陪他,胡雪岩执意一人回去:“大家早早回家歇息,我自会处理。”随即带着小厮告辞而返。
黄姑见胡雪岩去而复返,忙问道:“老爷有事?”胡雪岩道:“正是为你而来”。“为我?”黄姑十分惊奇。胡雪岩道:“你难道真的认不出了?”黄姑仔细端详了半晌,摇摇头,表示记不得了,胡雪岩颤声道:“孙幺妹,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烧芋头吗?”
黄姑愣住了,儿时的情景浮现眼前。她蓦然醒悟:“你是,胡老爷!”
“叫我雪岩好了,他乡遇故交,真是太巧了。”黄姑见了故人,泪水涟涟,向胡雪岩哭诉自己的遭遇。孙幺妹十岁时,父母均病亡,她被一黄姓人家收养,改姓黄。从此她跟黄家四处卖艺为生。黄姑学唱旦角,逐渐有了名气,成了安庆班的台柱子。
黄姑带胡雪岩去后院看望养父,养父已经病得枯瘦如柴,卧床不起。胡雪岩掏出十几两银子,吩咐店主连忙去请大夫诊治。胡雪岩为黄姑父女租下一处院落,叫了老妈子和小厮伺候。他又在杭州城的戏班“三元班”给黄姑补了一个角儿。做完这些,胡雪岩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偿还了少年时代感情债的轻松。胡雪岩极重视乡邻关系,对于家乡人,不论高低贵贱,一律待如上宾,致送馈赠。对黄姑,还多了一份说不清的眷念和情感。
黄姑受到胡雪岩的照顾,不再漂泊,忧郁之情一扫而光,又平添几分姿色。胡雪岩每次光临,黄姑都要仔细梳洗打扮,光彩照人。渐渐地,胡雪岩频频来访,除了乡亲情分,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味。胡雪岩本是性情中人,再加上黄姑年轻貌美,对胡雪岩有心巴结,百般趋奉,时间长了,两人彼此互生情意。因青梅竹马,胡雪岩不愿草率从事,他希望能够明媒正娶、顺理成章地与黄姑结成夫妻,从而无愧于对方。习惯了生意场中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胡雪岩特别希望得到真情实意,安慰疲劳的心灵。
为此,胡雪岩替黄姑的养父捐得衙门的一个差事,这样,黄姑好歹也算公人的千金,面子上也光彩。黄姑体谅到胡雪岩的良苦,感激万分,对胡雪岩更加温柔体贴。
这天,胡雪岩到黄家小坐,相谈甚欢,不觉天色已晚。养父借故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摇曳烛光中,黄姑两颊红云,小鸟依人,她双眼低垂,粉颈微露,丰满的胸部剧烈地起伏。胡雪岩看得出神,恍惚间像是面对天仙。黄姑见他发傻,扑哧儿笑道:“看什么,难道没看过我?”
“唉,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年的孙幺妹哪里去了?”
“可是总有人瞧不起我呢。”黄姑娇嗔道。
“谁会这样有眼无珠,不识美人。”胡雪岩打趣道。
“眼前就有一位,”黄姑白他一眼,自怨自艾道,“整天往这里跑,邻居都有了闲言碎语,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胡雪岩心里一热,黄姑的情义溢于言表,自己不可无动于衷,便说道:“有句话,不知你听了生气不?”
“只要不是存心气我,咋会生气呢?”
胡雪岩渐渐地接近了黄姑,刚好窗外一阵风刮来,唯一的一支蜡烛被吹灭了,屋里漆黑一团。正是天赐良机,胡雪岩一把将黄姑搂在怀里,少女特有的清香顿时充满口鼻,胡雪岩心中陶醉了。黄姑羞怯地对他说:“你愿意的话,都拿去吧。”
胡雪岩抑制不住冲动,双手向她的下身伸去,忽然,儿时一齐嬉戏的往事浮现脑海。这是为什么?他停了下来,既然有心娶她,何必在乎这一时呢。她是那样完美无缺,胡雪岩感到内疚,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不是风尘女子,既然想娶她为妻,必须按规矩办,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才无遗憾。于是,胡雪岩松开手,点燃蜡烛,然而满怀期待着以身报答胡雪岩的黄姑又羞又气,哭出声来:“你,不要我了?”
“要,才不敢唐突。”胡雪岩道,“明天我便派人来下聘礼。”黄姑为胡雪岩的郑重感到高兴。
然而,意外发生了,第二天王有龄便差人送来消息:太平军逼近上海,苏南失陷。苏南高邮设有阜康分号,进出数十万两银子,一旦被太平军没收,损失巨大。胡雪岩焦急万分,派心腹前去打探分号的情况。战乱之中,钱庄往往会成为乱兵洗劫的目标,阜康分号凶多吉少。胡雪岩茶饭不思,夜不成寐,一时间忘却了黄姑的事。
王有龄派人报信后的第八天晚上,胡雪岩的家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伙计把门打开,一个血糊糊的人滚进门倒在地上。伙计忙去喊人帮忙。大家点灯一看,正是高邮阜康分号的档手田世春。胡雪岩叫人把田世春扶到床上,灌了一碗参汤,田世春才完全地清醒过来。
“胡老板,终于又见到你了。”田世春从战火中逃出,见了东家心中十分激动。
“回来就好,慢慢谈。”胡雪岩安慰田世春并连夜叫来医生,经检查田世春身上中刀伤竟达十八处之多。过了好半天,田世春才逐渐地清醒过来,慢慢道出原委。
田世春头脑机灵,极有远见。在照顾钱庄生意的同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时局变化。早在太平军进攻安庆时,他便预料到太平军可能要乘势而进,对江南地方有所动作。田世春便指示手下多做一些短期生意,竭力回笼短期货账,以备不测。当太平军进攻江南大营时,田世春已将钱庄存银四十万两及时向杭州转运,幸免于战火。一天,在去杭州的途中,运银的马车同一支太平军遭遇。田世春索性破釜沉舟,叫伙计们抄刀备家伙,同马队干上了。
田世春仗着年少时学过几手拳脚,殊死抵抗,身上中刀十几处,依然拼死保卫马车。伙计们见档手如此,也都愈战愈勇,拼力砍杀。太平军虽训练有素,但人数与车队相当,现在又见商队如此亡命,害怕引来官军,不敢恋战,匆匆逃去。钱庄的银子得以保全。自己的手下忠心耿耿,誓死为自己保护银两,赶走太平军,胡雪岩为此十分感动。
“马车现在何处?”胡雪岩连忙问。
“我让手下们把它藏在乡间一个隐蔽处。”胡雪岩马上派人取回银子,分文不缺。
“了不起,田世春千里护银,可歌可泣。”胡雪岩连连称田世春的忠诚、勇敢和保存钱庄资本的谋略。银子失掉了尚可赚回来,一名忠诚的伙计,可谓千金难求。胡雪岩心想,对田世春,当行重赏。又一想,田世春的忠心不是银钱所能换得的。胡雪岩为寻找一个恰当的激励手下的方式第一次没有了主意。自己的事业需要大发展,尤其需要像田世春这样的助手,忠于职守,有勇有谋,为了东家的知遇之恩,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应该寻求一种笼络人心的好办法,让田世春永远为己所用。
田世春是个孤儿,青春年少,尚未成亲,如能替他张罗操持,建立一个温暖的家,这是饱尝人间艰辛的田世春最需要的。如此一来,他必定对胡雪岩感激涕零,视如泰山。这样的奖励,既有人情味,又胜过大笔银钱,岂不妙哉!
胡雪岩忽然想到把黄姑嫁给田世春再恰当不过了。想到这里,胡雪岩觉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因为他早已把黄姑看做自己的意中人,曾经发誓要娶她为妻。况且黄姑情窦初开,对自己一往情深,甘愿以身相许。谁都知道黄姑和自己的亲密关系,而一旦把她嫁给田世春,他肯定会感激主人的忍痛割爱。主人能把自己初恋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让给伙计,可见主人对伙计的信赖与倚重。
胡雪岩被自己的想法所触动,庆幸自己没有轻率冲动,占有黄姑,黄姑对于田世春依然是纯洁无瑕的。但胡雪岩为自己失去一位红颜知己又有几分心痛!但这种遗憾很快就消失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失去了黄姑,却赢得了手下对自己的忠心耿耿。人生便是一场交易,只有赢利或亏本,没有其他存在。商人就是商人,胡雪岩很快便主意打定,不再留恋儿女情长,把黄姑的情义变成了商业中的筹码,投入交易,并且从此不再为情所惑。
选个日子,胡雪岩把田世春介绍给黄家父女。对胡雪岩的朋友,黄姑自然十分殷勤好客,并没有想到与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她一直想询问胡雪岩迎娶自己的事情,胡雪岩却始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竭力称赞田世春的能干和功劳,并宣称说要提拔田世春坐阜康的第二把交椅。
回到钱庄后,胡雪岩问田世春,对黄姑的印象如何?田世春颇感困惑,他心中十分清楚,老板和黄姑从小要好,现在即将成亲,钱庄上下都在传言,老板这样问不免有些唐突。田世春小心谨慎地答道:“黄姑娘色艺俱佳,温柔贤惠,将来必定是相夫教子的理想女人。”
“太好了!”胡雪岩兴奋地说,“嫁给你做老婆怎样?”
“我?”田世春十分惊讶,“胡老板,你不要她了?”
“我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胡雪岩解释道,“出于同乡关系,我照看她父女俩,也算尽了心意。如果黄姑能有你这样的人托付终身,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田世春疑窦丛生:“你俩走得很近,大家早都把她当成胡太太啦。”
“哈哈,你放心。”胡雪岩爽声笑道,“信不信由你,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还是处女之身。”
田世春感激涕零,老板把心爱的女人送给自己,便结结巴巴道:“若能迎娶黄姑娘,田某不胜荣幸,定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胡雪岩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他感慨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黄姑待我多情,这我知道。但她与你两人郎才女貌,更能相配,只要你不负我厚望,便十个黄姑也不足惜。”
于是,胡雪岩叫来黄姑养父商议,许以重金,要把黄姑嫁给田世春。黄姑养父见田世春品貌双全,年岁相当,也就应允了,只是瞒着黄姑一人。按照规矩,胡雪岩差媒人前去黄家下聘,黄姑从此便不得出门,等候成亲日子的到来。
此时,黄姑仍然一无所知,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她以为胡雪岩将娶她为妻,自己可以与心上人终日相守了。出嫁的日子到了,黄姑头顶红盖头,在鼓乐声中被伴娘搀扶着坐进花轿,走向夫家。她看到胡雪岩的身影在人群中张罗忙碌,心中便充满甜蜜。进夫家,拜天地,拜祖宗,夫妻对拜,一切行礼如仪,头顶红盖头的黄姑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只盼望喜筵早些结束,好和胡雪岩洞房相见。
午夜,田世春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拥入洞房。“咔嗒”一声落锁,房里只剩一对新人。田世春见新娘美艳绝伦,顾不得去揭红盖头,便迫不及待地搂住黄姑亲吻起来。黄姑头顶盖头,以为是胡雪岩,对胡雪岩自己早有许身之意,便任由他轻薄,身子软如一团泥。然而,女人的敏感使她很快便觉得这不像平日温存有余的胡雪岩所为,动作未免太野蛮了些。黄姑挑开盖头,就着灯光细看,分明是田世春。
“啊!”黄姑气愤至极,推开田世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大骂:“好个大胆的狗贼,竟敢来调戏你家主母,该当何罪?”
田世春仍然笑嘻嘻道:“黄姑娘误会了,胡老板把你嫁给我了,我们已拜过天地了。”
闻听此言,黄姑更是悲痛万分:“胡说,当初胡老板亲口告诉我,要来下聘娶我。”
“没错,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把你送给我,作为奖赏。”
黄姑回想近几日来胡雪岩躲避不见的举动,以及他在自己面前对田世春的称颂,只觉一时天旋地转,颤声道:“你、你、你们,怎么连感情都可以转让?”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田世春全然不顾,放肆地抱起黄姑扑向婚床。一番疯狂的发泄过后,田世春才知道胡雪岩没有骗自己,黄姑果然是处女。黄姑清醒过来,生米做成熟饭,一切都无可挽回,只好认命。
后王有龄听说此事,大为惊讶,发自内心地赞叹胡雪岩笼络人心的深谋远略:“雪岩老弟深谋远虑,不为色动,忍痛割爱,有古哲先贤之风。了不起,了不起啊!”从此,田世春果然是竭尽全力为胡雪岩做事,忠心耿耿,直到胡雪岩破产,也从未有丝毫变心。
胡雪岩虽然对黄姑也动了真情,但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激励忠诚的手下,对这样的真情说斩断就斩断,这绝非寻常人所能做到的。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送,以此换取手下的忠诚。舍美女,而换得商业中的良将奇才,换得事业发达,值。但我们学习胡雪岩,要学他这种舍的精神,而不是效仿他要真正地送美人,对于胡雪岩这种视女人为礼物随意转让的封建思想应加以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