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广州。
白雪云轻轻掀开已经被厚厚的灰尘掩埋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窗帘一角,看了看窗外,窗外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水从长满青苔和在夹缝求生艰难求生的野草的屋檐上滴落下来,在沾满了灰尘的窗户上留下一条类似蚯蚓爬行而过的水痕,不过倒是把原本肮脏的窗户变得干净了些。
白雪云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绵绵的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今年广州的雨季好像延迟了一些,老天爷似乎只想把眼泪攒在四月的时候痛快的哭上一场,自从进入四月,天上的浓厚的乌云就没离开过这片天空,绵绵的春雨一下接连的下了十几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就伴着她进入了黑甜乡黑甜乡十几天。
上个星期清明节,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妈妈说现在南充也有下雨,从二号就开始下了,好几天啦!不过应该不比广州的雨大噻。
白雪云听她妈妈的话笑了笑,说是啊!广州昨天雨很大啊!
之后白雪云问说:“你和爸爸身体还好噻?”
妈妈操着一口正宗的四川话很豪爽的回答:“都好,都好,好得很。”
白雪云听到妈妈的回答在电话这头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她妈妈之后又问:“你有没有见过你大哥二哥他们喽?他们怎么样喽?。”
白雪云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不晓得,都好久没见喽!”
挂了电话后,白雪云发现电话亭外站着一个人,正用一件薄薄的外套盖在头上遮雨,白雪云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在外面淋着雨等了这么长时间,忙侧过身让那人进来,那人拿下头顶上被雨水浇的湿透的外套,抬起头对她说了声谢谢,不咸不淡的语气,声音倒是很好听,有点像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却又带着点沙哑,可能应该是暴风雨时的声音,沙沙的雨声夹杂了呼呼的风声,这是白雪云对他声音的最好总结,在他抬头的时候白雪云也注意到了他的脸,正是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明星歌星的长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不薄不厚的嘴唇。
那人见白雪云一直站在电话亭里盯着他看,于是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白雪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拿起放在电话亭角落里的那把雨伞就跑了出去。
雨水打在塑料材质的伞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几乎没有一个信任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被放大无数倍,像雨水一样悉数淌进了她的耳朵里,掩盖了她如擂鼓一般激烈的心跳声。
…………
“雪云,吃饭啦!”坐在她隔壁车位上的春丽过来叫她,“看什么啊!雨不会这么快停的,我们赶紧上去打饭吧!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多得几块肉。”
白雪云把脸上戴着的口罩摘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似乎还带着点稚气,毕竟她才十九岁。
她刚拿起一旁袋子里装着饭盒,就被春丽拉着往楼上走。
她们厂的饭堂开在这栋陈旧不堪的三层小楼的楼顶上,一楼是个印花厂,工人的宿舍在二楼,两个厂的工人都住在一起,男女宿舍用一面水泥墙隔开,三楼则是她们制衣厂,有到狭窄的楼梯通向她们的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是有些夸大了,她们厂里也就三十来号人,一口大锅就能把所有人吃的菜给解决了。
而且食堂是露天的,只有煮饭的地方盖了片铁皮,十足节约资源。
春丽每次都是掐着点拉上白雪云上来吃饭,因为那样可以挑到一盘肉沫比较多的菜。
白雪云其实到现在也不好意思早早就上顶楼来为了多出不到半两的肉沫对着一桌子装好的三十几小碟菜挑挑拣拣。
春丽总是骂她没出息,却又会帮她挑好分量比较多的一盘菜放到她面前。
在那个时候,白雪云总是冲她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来表示感谢,春丽则会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她,可嘴角分明也带着笑。
春丽是自己在广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年纪和她差不多,却总是处处照顾她,让她很感激,也很感动。
白雪云想着这些,吃饭也有些心不在焉,她一抬眼的时候,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材清瘦,正蹲在角落里专心的吃着饭,白雪云觉得他有点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那人似乎也对白雪云太过专注的视线有所察觉,他抬起头,果然是熟悉的一张脸,剑眉星目,那黑亮的眼睛一下朝白雪云看过来,眼神清清亮亮却透着几分警惕。
白雪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觉得无所遁形,于是只能跟他对视。
两人隔空对视许久之后,那人皱了皱眉,率先低下了头。
白雪云也有些懊恼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于是发泄似的扒着碗里并不算多的米饭。
不过她的心里也渐渐溢出一些欣喜,原来那个人也在我们厂里啊!
可只有今天才看见他啊!难不成是新来的?还是只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他?
今天吃完饭,白雪云故意磨蹭了很久才回到车间,春丽不明所以,骂她事多。
她也不痛不痒的听着,只是在走回车间的时候四处看了看,因为他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白雪云并没有失望,他是工厂里的的裁床,现在正握着笨重的机器在裁着布料。
白雪云可以肯定,这人一定是新来的,因为裁床就在车间里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她没理由现在才发现他。
一整个下午白雪云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的飘到裁床的那个位置,险些就被缝衣车给扎到手,幸好被坐在她旁边的春丽不小心给看见了,否则她的指头今天肯定不能幸免了。
白雪云发现,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吃饭,并不和周围的人说话,当然了,白雪云从再次见到他到现在也没有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总是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白雪云不敢轻易接近,他却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眼里,让她的心有些慌乱,无所适从却又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