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南方大地的上空飞行,我透过玻璃望出去,能看到群迭的山峰,茂密的森林。北方现在是大雪纷飞,而南方却一片生机盎然。好一个南国风光!海南又该有不同的景象吧,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关于海南的全部画面:笔直的椰子树,美丽的海岸线,穿着五彩沙滩裤奔跑的顽皮孩童。
这一切是多么美丽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台风的话。
下了飞机,爸爸抬手叫了一张计程车,司机就载着我们向预订好的酒店奔去。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亲爱的收听节目的各位听众朋友,本台刚刚收到气象台的预报,10分钟后,“曼里”台风即将登陆本市,由于风力强劲,移动速度较快,请大家立即进屋,呆在二楼以上的坚固建筑物里,等待台风过境,请互相转告!
估计是那条预报的原因,司机一下把车开得像在飞,妈妈的脸都吓绿了。可是,车毕竟快不过风,还没到酒店,雨点已经劈头盖脸打过来了。虽然我们坐在车里,也能强烈感觉到大自然的力量是那么不可抗拒。车外还有行人在走动,他们基本上已经寸步难行了,有些人紧紧抱着树干,防止被风刮走。不远处的那个报刊亭分明已经被风刮得不成样子了。铁皮屋顶嗖一下就被掀上了天,里面的书和报纸漫天飞舞。
总算到了,我们小心翼翼下了车,付了费,眼看着酒店的大门就在离我们不到10米的地方,可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风太大了,教人心惊。
走进酒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本来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台风给吹没了,只剩抱怨。
还好,大概是由于这个城市已经被台风刮怕了,每个酒店都提供免费帮客人烘烤衣服的服务。只要打个总台电话,服务员就会到房间里来收取湿衣服,半个小时后送回来,就是干爽温热的了。我说的是不太厚的衣服,要是你穿着羽绒服之类的来海南,会被笑死的吧。
爸爸就是穿着羽绒服的游客之一。当地居民看到爸爸的时候,虽然不至于仰天长笑,但也是笑得风生水起了。爸爸很得意:看吧看吧,人人都向我行注目礼,就是表情不太严肃。
海南的天气果然变化得快,尽管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刚才还倾盆大雨现在就艳阳高照了。怪不得有人总是说某些人性格多变,变脸如变天,我一直不能理解,哪能这么快啊?现在我看到了,也相信了。就如同若非亲眼所见,海南人也无法理解什么叫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曾经有一个海南的网友给我打电话说,乖乖,下一场鹅毛大雪,得要多少鹅的毛啊!
爸爸征求意见说,呆会儿去哪里玩呢?
妈妈说去海洋馆。
我说去天涯海角照相。
爸爸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最后我跟妈妈玩石头剪子布,妈妈赢了。
爸爸说,谁输了听谁的。
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终于来了。我在心里喃喃念着。
爸爸用DV拍下了我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行走:我吃冰淇淋的样子;我在人群中回首,龇牙咧嘴地笑;我躲在妈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我在“天涯海角”前,摆出各种造型。
最后我非要爬上“天涯海角”那块大石头,在上面留影。这可把爸爸吓坏了,他好说歹说,我才作罢。
我们并不是这里唯一的游客,还有很多人在周围好奇地看这我们这一家子,我才不管。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班长的父母么?我跑过去,仔细辨认。他们真的是班长的父母!
他们也看到了我。
他们说,这几天他们总是做同样的梦,梦里,班长说,他很想去海南的天涯海角看一看,希望父母能带着他的骨灰去,把骨灰撒进大海,了却这个心愿。
我呆在那里一个世纪那么久。班长,还是念念不忘这个梦想,那是他最大的愿望,也是最后的愿望。
那天晚上我一直闷闷不乐,爸爸妈妈知道我的心事,但他们没有问我,他们知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些秘密,如果他们问我,我会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而且,我不会撒谎,或者干脆不说,或者全盘道出。
关于班长的死因一直是一个迷团,我们每个人,即使不能帮助破解这个迷团,但最起码应该把它当成一个伤疤,拼尽全力地去保护,而不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动不动就把伤口揭开看看好了多少,用自己的无知去粗鲁而野蛮地打搅那个已经安息了的灵魂。即便我是风水大师的后裔,即便我懂得一些基本的道家常识,对于生离死别这种事情我一样无可奈何。谁说道士,和尚,尼姑,修女就不会痛苦?一派胡言!自从班长死后,我就再也没有那么要好的朋友了。
我一定要查清楚班长的死因,我发誓。
到海南的第二天,妈妈如愿以偿地去了海洋馆,观看了海象笨拙的表演。海豚,真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妈妈爱得跟什么似的。对了,还有海豹,看到它们我就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王老师。她的老公就是我们那个城市的海豹训练师。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他们的儿子,李可,我希望他现在一切都好,尽管他不能跟我交谈,我还是能用心灵和眼神跟他沟通。他说,他现在很好!
我突然很满足!
那天下午,我们去游泳。我会游泳,不过那是在北方巴掌大的游泳池里用狗爬式。在这样辽阔的海面上游泳,我一次都没有!
爸爸妈妈在惊涛骇浪里给我作出示范,而我,则躺在沙滩上眯缝着眼睛想事情。大概我的表现让他们觉得很有挫败感,于是他们就自个儿游泳和戏水去了。太阳真暖和,沙滩真软,海南真好。
我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我的身体在下沉,同时呼吸困难。我睁开眼睛一看,我正在深水中一点一点下落,这可不是做梦。我急了,赶紧挣扎,可是双手根本就使不出力气,脚也不听使唤了。
我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快来人啊,有人溺水啦!
然后很多人跳下水的声音,我心慌意乱,肺里已经吸入大量的水,火辣辣地疼。之后,恍恍惚惚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团亮光,那亮光柔和,温暖,我不由自主地向那团亮光飘去。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正躺在床上,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着我。妈妈见我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说,你刚在不是还在沙滩上睡觉吗?怎么会一转眼就没了,而且在离岸边那么远的地方溺水?
很显然,爸爸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说,孩子刚醒,别问这么多,小心吓着他。
爸爸的话提醒了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凡是溺死过人的水里,都是有鬼魂存在的。他们被溺死后,灵魂就寄居在水里无法超升。唯一的办法就是,也拉下一个人,并且把他溺死,自己才得以超升。爷爷当时还特别警告过我,千万不要在水塘边、海边这些地方睡觉。一旦睡着,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水鬼拖下水。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自己在水塘边睡觉,醒来的时候却离一开始睡觉的地方很远,有些甚至连双脚都浸泡在水里了,如果不及时醒来的话,必定成了替死鬼。
看来,很多常识并不是我们不知道,而是,我们明明知道了,却不重视它。就比如我。
好好的一次旅行却险些丢了性命,妈妈认为这很不吉利,显得忧心忡忡。而我,却又容光焕发起来。
我悄悄对爸爸说,我一定要把那个拖我下水的鬼魂找出来。
第二天傍晚,爸爸提议,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6里外的“仙客来”饭庄吃些海鲜烧烤?
妈妈反对,劳累一整天了,还是早些歇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去哪里不成?
我和爸爸都坚持要去,尤其是我,横下一条心说,不让去就哭闹一整夜。
最后妈妈只好妥协说,那你们爷俩去吧,我就不去了,海鲜吃多了不消化,闹肚子。
我们兴冲冲出了门,没有去“仙客来”,而是转身去了3公里外的海滩。那里有绵长的海岸线,壮观的椰子林,是天然的度假胜地,夜幕降临以后,许多游客都会在那里载歌载舞。
太阳逐渐隐没在天边,沙滩上的余温却没有退去,不少游客已经聚集在海边,等待着夜幕下的狂欢。男招待搬出些椅子和桌子,供游客休息娱乐。戴红帽子的导游告诉游客不要到处乱跑,要集体行动等等。游客们却早已经兴冲冲地三五成群各玩各的去了。导游有些着急,他拉回这群,又走丢那群。
景区的大灯一亮,游客们的情绪渐渐亢奋起来,欢呼声,说笑声此起彼伏。那边又有另一个旅行团的,他们已经开始围着篝火唱歌了,导游起个头,大家就接着唱下去。欢笑声,歌声,一浪高过一浪。
爸爸开始后悔没有跟旅行团一起来。
突然,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立时鸦雀无声,没一个人跟着唱下去。反应过来后,人群里顿时笑成一团。爸爸也忍不住笑了。
这边的导游可不愿意了,他终于使出杀手锏。他清了清喉咙,说,各位游客注意了,因为这个海滩多次出现游客失踪事件,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请立即返回我这里集合,我们将统一行动,防止失踪事件发生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一时间,刚才还三三两两坐在沙滩上的男女老少立刻向导游靠拢。一对夫妇正在帮另一对夫妇照相,刚摆好POSE,这边还没来得及按快门,那边听到导游的话后吓得撒腿就跑。
歌声也停止了,那个团的游客们纷纷向这个导游聚集过来。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大家都当了真,导游自己也没想到,又不好当众推翻刚才说的话,否则会被板砖拍死的吧。于是他又继续编下去:昨天就有一个小孩被溺死了,还是在大白天,哎哟哟,那死得,真是惨不忍睹啊!据说有人还看到了他被一支苍白的手一下就拽到海里去了。也有的目击者说,现场隐隐约约还有一个人,在拼命往上拉他,水里那东西呢,又使劲把他拽下去。你们说说可怕不?
有个游客提出抗议说,刚才不是说失踪吗,怎么现在变成溺水啦?
导游已经进入他编的那个故事中脱不开身了,他接着说道:后来那个小孩被人捞了出来,反正已经断气了;再后来,连尸体也不见了,可不是失踪了么?
游客们完全被这个故事迷惑了,一时难辨真假,为了安全起见,纷纷携老扶弱,逃难似地离开了。刚才还热闹非常的海滩,一下子走得连鬼影都不剩。
我心里暗暗寻思着,他刚才编的那个故事,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在说我呢?可我并没有死啊,这不活得好好的吗?那个小孩是谁呢?他是如何被拉下去的,又是谁在现场救他?若说是假,必有一真,若说是真,必有一假。我一时迷乱,无从辨别。
爸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说,发什么呆呢,他随口编的谎话,骗骗游客罢了,亏你相信?快留点聪明才智帮我想想怎么去捉住那个鬼,这才是正事呢!
经过双方和平友好协商,爸爸决定,他假装在海滩上睡觉,我躲藏在刚才那些游客遗弃在沙滩上的帐篷里,等待水鬼过来。待水鬼要对爸爸下手的时候,就立即冲出帐篷,用手中的红棉线缠绕在水鬼的身上,棉线是事先抹过香灰的,水鬼被缠绕后就再也不能返回水里了,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本来我是十分乐意去完成“睡觉”这个任务的,我昨天从它的手里死里逃生,它对我肯定不甘心,所以我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不过爸爸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选择比较安全的方式,就是由他亲自出马。一来,爸爸体重比我重,水鬼想把他拖下水不是很容易。第二,爸爸比我有实战以及理论经验,如果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突发什么意外,能立即采取补救措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爸爸水性好,万一被拖进水中,偶尔呛几口水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一个天衣无缝的捉鬼计划就这样诞生了。
海风徐徐吹来,爸爸躺在沙滩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我蹲在帐篷里,后悔得肠子都绿了,刚才为什么不坚持要去“睡觉”?如果我坚持的话,那么现在睡在那里的人就应该是我。我也不用傻乎乎呆在这里等什么该死的水鬼。
夜越来越深,妈妈该早就睡觉了吧。现在想想,还是在酒店里好,有柔软的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电视,写写日记。对了,睡觉之前一定要洗一个热水澡。
什么东西爬进了我的裤腿?怪痒痒的,我用手一掏,原来是只小螃蟹。唉,无聊透了,水鬼什么时候才来啊!
又等了很久,爸爸那边已经响起了鼾声,我的眼皮渐渐沉重,抹了糨糊似的,都快睁不开了。
远远地,爬过来一只海龟,行动缓慢,老态龙钟。海龟爬得很悠缓,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也许是来上岸产卵吧,现在是海龟产卵的季节吗?我使劲回忆着生物课本上关于海龟的所有描述,好象季节不对吧!真不知道这只海龟想干什么。
那海龟越来越近,借着月色,我看清楚了:不是海龟,好象是一个人。由于可视环境不是太好,我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辨不出性别。
十米,五米,我已经看清了那人的脸:扭曲变形的嘴大张着,颧骨很高,眼睛凹陷,褶皱布满了整张脸,还有,似乎是个男的。
他是爬着过来的,全身僵硬无力,全靠双手在机械地爬着,那双手,苍白,没有任何血色。
他是谁?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爸爸的腿,往海里拖。
我大声叫喊着冲出去,想去救爸爸。谁知那人看见了我,放下爸爸径直朝我爬过来,刚才还是缓慢的爬行现在已经变成了高速前进,转眼就爬到了我面前,所过之处,尘沙四起。
他伸出那支干枯而惨白的手,一下抓住我的右脚,调转个方向就往海里拖。我急得大叫,用力去掰开他的手。严丝合缝,哪里掰得开!
这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正中那人的身体,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低头看时,他已经化为灰烬。
一切就发生在几秒钟内,突然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我目瞪口呆,惊魂未定,见爸爸从那边跑过来。他的表情很激动,一边跑,一边叫喊着说:原始天尊下界啦,原始天尊下界啦!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终于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听爸爸娓娓讲述了先祖在清朝的奇遇,那是一个有关神仙和凡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