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没有婚礼,甚至连个银戒都没有,两人仍然度过了一段堪称蜜月的时光。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心爱的人就在身边,那股子欢喜真是从心底漫上来。午夜,兰花盛开,小曼点燃一支印度香,插在海边捡回来的贝壳上面。幽幽的花香里面,两人一起在电脑前工作。偶尔,陈英军也会在工作的间隙发邮件给她。两个人背靠背坐着,仍然发邮件,想想都有些傻。但是,那些句子,让小曼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快乐的大傻瓜:
我想念你,刚刚和你分开,已经又开始想念你了。
写文件的时侯,不经意想起你。你的笑脸顽皮地在字里行间跳跃。
思念你清晨的味道。思念你站在窗前,雀跃着欢叫,唤我来看夏日枝头第一枝玫瑰。阳光在你的背后,一片金色。我不能相信我的幸运。
最初的新鲜和甜蜜后,小曼的日子变得愈来愈有规律,也越来越简单。早上弄好早餐,叫上陈英军一起急匆匆吃完,再去赶早班车。小曼早上的时光恨不能按秒计算,她终于和路旁千千万万赶路的一色二十来岁年轻人一样,脚步匆匆,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花和朝阳,还有飞鸟。下了班,如果时间还早,她就一头扎进菜市场,和许许多多的主妇一样,精心搭配着两人的晚餐,正式过上了没有主妇名份的主妇生活。
碰上两人都没出差的周末,两人就十指相扣在花中相携登山,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小曼的头发和肩头。两人谈的最多的仍然是陈英军的工作,枯燥的数字在严密的推理下变得非常有趣,小曼心里相守的甜蜜一丝丝漫上来,直觉得南方阳光如此灿烂。
莲花山顶,伟人邓老先生的塑像大步向前,是这座年轻城市最佳的象征。两人站在高达6米多的雕塑前,顿感自己的渺小。站在山顶,深圳美丽的市容一览无余。
二人依偎着,阳光为他们镀上金黄的轮廓。
陈英军说:“小曼,你知道所谓特区速度是什么意思吗?”
小曼摇摇头:“我也说不清,但我认为深圳人最打动我的就是务实和拼搏的那种干劲儿,让人感觉,在深圳,只要你有能力,有梦想,有实干的精神,哪怕你没有背景,没有文凭,你仍然有可能成功。”
陈英军点点头:“这也是我感受最深的一点。这种攻坚克难、只争朝夕的深圳精神,真的让我获益匪浅呀。”
小曼笑笑:“你呀,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工作!”
陈英军正色到:“当然,你没听过荒于嬉吗?咱们都还年轻,当然要趁年轻的时候多干点呀。等老了,我们就周游世界去。”
小曼心里一丝丝甜上来:和陈英军一起变老?那真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一件事吧。
锦隆正式上市的日子渐渐临近,公司开始制作一大批新的宣传画册。莫美兰很重视这件事,因而小曼亲自跟进,那段时间便频频地进出印刷厂。
最常呆的那个地方是拼版房。有一班负责制版的是一个小姑娘,是印刷厂厂长的侄女,叫燕萍,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双手白而修长,很细很瘦,很灵敏地撕着不干胶贴版。周围似乎还带了两三个同样大小的女学徒。她们都很小,年龄小,身体也瘦小。手指因常年触摸酒精,显得异样的干净和白。拼好版确认签字时,燕萍突然羞涩了:“我的字不好。”小曼呀一声笑了:“没关系啊。”谁知她怎么也不肯签,最后是另一个小姑娘笑着帮她签了。几个小姑娘边拼版边愉快地用白话聊天,小曼隐约听到谁喜欢谁,谁要去谁那里吃饭的小女儿事情。少女清脆的笑声细语中,小曼一时有些回到少女时代的恍惚。
也就两三天时间,小曼也和她们混熟了,开始问起小曼的男朋友,并且可以介绍一个很棒的男孩子给她:就是燕萍的哥哥,在印刷厂里负责做业务,很能干。几个小姑娘都一脸热切地望着小曼,小曼啊一声:“多谢多谢,我有男朋友了。”几个小姑娘一起长叹:“没指望了。”再问清小曼已26岁,个个呀一声:“哇,还不结婚呀?”她们一起指指燕萍,她,刚刚20岁,过几个月就要摆喜酒了。燕萍羞涩地笑一笑,并没有否定这个消息。
说到结婚,小曼心下当然有几分委曲:她现在的生活和已婚有什么区别呢?她当然想有那张纸,只是陈英军不提,总不能由她提吧?何况,那个他,还要回北京呢。
那天回锦隆后,小曼一口气看了很多资料,只看得头晕目眩。还只得3月,深圳已经又热起来了。小曼只穿了薄薄的白衬衫,还是热得有点受不了。中午莫美兰外出了,小曼一个人过南园天桥去吃饭。天桥上新来了一个乞丐,跪在地上,头若捣葱。小曼不小心看到他的眼睛:茫然空洞,看他眉目,也就三十来岁。小曼赶紧低下头走过去,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沦落到这等田地?
小曼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那天中午的饭吃得倍儿香。眼下身体健康,胃口也不错,如果不是太挑剔的话,食物也很美味,爱情嘛,是件奢侈品,得之我幸,失之也无可奈何,且珍惜当下,随缘吧。何况陈英军并没有说不要她呀,他们仍然很要好啊。
想是这么想,但不苦恼是不可能的。渐渐地让莫美兰看出端倪:“小曼,你有心事?”小曼摇摇头。
莫美兰笑笑,在一个稍微悠闲的午后,带着小曼走到办公桌后的阳台,莫美兰专属的私人休息小地盘。阳台上放了一个玻璃小茶几,简单的功夫茶具外,透明的圆口杯子里斜插着几枝白色姜花。两人在阳台坐下,莫美兰泡了茶,阳光暖暖地照在她们身上。
莫美兰冲好茶,递给小曼:“小曼,你有没想过,当一个人苦恼的时候,表示什么?任何一个人的苦恼,是由能力决定的。你在苦恼,证明你控制生活的能力不够。”
小曼抬起头:当然,在这段感情里面,她一直是仰望的那个,她没有控制权。
莫美兰突然问了一句两年前曾经问过小曼的话:“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作我的特助吗?”
小曼记得当时莫美兰开玩笑的说是因为小曼漂亮,但当然不可能是这个原因。联想到江小姐第一次见她时的慎重和犹豫,小曼突然有点儿紧张:难道她进锦隆,还有什么内幕?
莫美兰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光望向阳台外:“我们广东人总是有点儿迷信的,当我决定回来帮手老窦的时候,公司已经发现陈阿婧的问题,我也应该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特助会比较好。所以家里去排了我的易经,我要找一个比我小4岁的年轻女孩,属相上会比较合得来。”
小曼第一次听说招人还看属相,嘴张得成了O型。
莫美兰笑起来:“我自然是不信这个的,但公司招聘的时候还是暗地里以这个为条件拿了6个属马的女孩儿简历给我。我一眼就挑中了你,因为你的户籍地:奉节。”
午后阳光里,当奉节,这个其实知名度并不怎么高的小县名字在莫美兰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小曼一时有些恍惚,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莫美兰的声音显得有些飘:“那会儿我还在读大学,趁着水还没淹上去,一个人背包去了三峡。和许多人从宜昌逆流向上看三峡不同的是,我特地选择了飞重庆,然后顺流下来过三峡。奉节,三峡的起点县,我特地在那儿住了一晚。”
随着莫美兰的讲述,家乡的白帝城、草堂镇超甜的脐橙、苍青色的夔门涌上了她的心头:“小曼,三峡的自然风光固然巧夺天工,妙不可言,但给我最深感触的,还是你们三峡人的朴实。”
那一日,十八九岁的深圳姑娘莫美兰白衬衫淡蓝牛仔裤,脚上是大波鞋,背上是双肩包,一望而知是外地人。外地姑娘从白帝城下来,误打误撞入附近的农户家。迷路的她扯住在田里忙活的大婶问路,那位大婶不仅详细地指了路给她,还好心地从树上摘了个青皮的脐橙给她吃,真甜真脆,并且死活不肯要钱!
莫美兰一脸回味:“那天,我真以为自己到了君子国。指路的大婶送了橙子给我吃,又给我一顶斗笠让我戴着挡太阳,说是到了坐车回县城的地方,把斗笠放在任何一辆车上就行,他们会送回给她的。”
那斗笠是褐黄色用竹子编的,用来遮阳挡雨都不错。莫美兰走到坐车的地方,还未开口,已有人打量她手上的斗笠。果然就如大婶所言,还到任何一辆车上都行:这些开车的基本都互相认识,帮捎个物件太小儿科了。因了这个斗笠,美兰回城的车钱比去时足足便宜了一大半,一路上,司机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热情地为她介绍着奉节的山山水水。这次意外的迷路给莫美兰的三峡之旅添上了浓浓的一抹重彩,三峡人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这个印象也在多年之后开启了小曼的命运之门。
“而你,没有让我失望。”莫美兰这句最朴实的肯定让小曼的泪水扑的掉了下来。
“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老实说,你的成长令我满意。工作上我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会令你这么苦恼,那么就是感情了。”说到感情,不知为何,莫美兰的声音有点儿冷。
小曼点点头:“莫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莫美兰笑笑:“这我相信。我只是想提醒你:爱情只是生活中的点缀,它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生活的全部和你的目标。你是外省来的,在深圳无依无靠,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即使再爱一个人,也不能爱得完全失去你自己。你要确定自己的目标,你想要的一切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努力,而不是靠人施舍。”
这些话如当头棒喝,轰一声点醒小曼:不错,她现在的唯一目标可不就是嫁给陈英军吗?什么时候,陈英军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神?她的幸福,只能奠立在陈英军的一念之间?
“喝茶。”对面的女郎神定气闲对她举起了茶杯。小曼举杯,认真地做了个敬酒的手势,方一饮而尽。那茶入口居然颇有苦意,咽下几秒后,满嘴才有一股子绵长的甘香。
过几日,陈英军出差了。小曼找了个周末,去大冲看细秋。阿光踩单车拿海鲜去了,屋子里只有细秋。她已快临盆,肚子大得有点儿吓人,仍然麻利地在出租屋里转来转去串着豆腐、海带、白菜,为晚上的夜市摊子做准备。小曼洗了手,帮她一起串,免不了问:“你真准备把孩子生在摊子旁边呀?”
细秋哈哈几声笑:“那更好,省下几千块生孩子的钱。”
小曼瞪她一眼,细秋说:“我不像你们,想前想后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小曼点点头:“我就佩服你这点乐观。”
细秋又是几声大笑:“我们就是穷欢喜。话又说回来,我这样子天天活动的,到时肯定好生!”偏过头凑近小曼的耳朵:“照过了,是个有雀雀儿的!”眼睛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小曼开心地说:“太好了,我得当干妈!”
细秋点点头:“那肯定的!”
阿光的老家在重庆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照理细秋应该回婆家生孩子。可两人一合计来回的开销,同在深圳生也差不多。加上阿光也不放心把细秋一人扔村里生孩子,自己却不陪在身边,所以两人最后决定就在深圳生。阿光的妈听说媳妇儿不回家生孩子,对这没见面的媳妇儿是怎么着也看不顺眼,更别提到深圳来照顾细秋坐月子了。细秋的妈听说婆婆不来照顾,也来了气:你家的孙子你家不照顾,我凭什么来照顾啊?以要带细秋哥哥的孩子为由也拒绝了来深圳。
好在细秋乐观:“无娘儿,天照应。没老人带,我自己带,别人能过我就能过。”
小曼搂一搂细秋,说不出话来。
过几天,细秋就生了,果然如她说的一样顺利:她正忙收钱呢,感觉下面一热,羊水破了。她还忍着把零头给找了才叫唤:“老公,快打车,我要生了。”老乡是早就约好的,七手八脚把她抬上的士。到医院还来不及上产床,就在走廓里把个大胖小子给生下来了。小曼接了电话赶过去,细秋面色红润,乐呵呵地坐在床上。小宝宝已洗了澡,抱在她的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专注地瞅着细秋。
细秋已盯着孩子看了很久,仍然觉得看不够:“小曼,真省了好几千呀!哈哈哈,这儿子是个福星。你觉得他像谁?”
小曼仔细打量,小宝宝也转过眼来盯着她。那双眼黑得似最亮的星星。小曼赞叹:“好漂亮的宝宝!真神奇,又像你又像阿光!太神奇了!”
好像要回应细秋的话,小宝宝超级好带,吃饱了就睡,睡醒了玩一会儿又吃,吃了又睡。并且不认生,谁抱都行。细秋的奶水也足,一点儿奶粉钱都不用花。老乡帮不了大忙,但这个帮磨一点儿米粉,那个帮炖点猪蹄,谁家女人有空就过来抱抱孩子,一样把小宝宝喂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宝宝刚满月,细秋用一块大花布把孩子背在背上就开工了。娘儿俩都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尤其是小宝宝,谁逗都张开大嘴笑,露出肉肉的牙床,口水流得细秋一肩头都是。每个见过孩子的都喜欢,都忍不住要夸两句:“这孩子,一脸福相!哟,太可爱了。”
小曼就更是爱到心里去了,逮着空儿就跑去大冲抱宝宝玩。阿光最得意了,走哪儿都是满脸春风。见着小曼惜仔,大大咧咧地说:“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嘛!”
细秋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小曼,你可别学那些什么女强人呀,为了事业什么的,拖到老晚才生孩子。虽说现在科学发达,怎么着自个儿也受罪呀。我怀宝宝的时候,看过书了,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25到28岁,呵呵,我是刚好25岁生宝宝,你也别再拖了,遇见合适的把孩子生了再说!”
小曼不想好友担心,只能点头:“争取完成任务!最好生个女儿,咱俩打亲家。”
细秋和阿光一起笑:“那要得,赚大发了!”
话是这么说,可婚都还不知道哪天结呢,怎么生孩子呀。小曼的妈妈也开始在电话里催小曼:“英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呀?再不结婚,我就在这边帮你找了啊。”小曼也急,可是看着陈英军浑然不觉,只是那么单纯地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逼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是谁说的,遇见一个好男人,总有些不忍心把他逼成丈夫。
小曼心底纠结,生活中仍然四平八稳,把陈英军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有些悲观地想:“无论如何,算给自己的爱情一个交待吧。”
转眼到了年底。锦隆迎来了自己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A股股票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上市。以锦隆过往三年的赢利水平,本可以30多元每股开盘上市,但因为是行业内第一家上市公司,没有参照价格,最终参照其他行业的企业水平,以21元开盘。虽然只有6千股,也算股东,小曼第一次对锦隆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