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阮茴衣还辗转于睡梦之间时,帘外一列婢女就闯了进来,奉阮萧之命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说是有贵客来访。
阮茴衣磕嗒着双眼,半垂着脑袋,任由那些侍女捣鼓。
盘髻,插簪,画眉,描翠,填朱,不知捣弄了多久方才弄好。阮茴衣朦胧着双眼望了一眼镜中人,镜中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雍容华贵又不失少女的妩媚。可惜镜中人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平日的风采与灵动,望上去也与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无异了。
阮茴衣不由得扁了扁嘴,心想着这后蜀公主怎么这么讨厌,害得她还要早起被这样折腾。
不久阮茴衣就被传入了前厅。
前厅阮萧坐于主座上,手里捧着一杯茶,与后蜀苏月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是让阮茴衣惊异的是,苏月并未穿盛装出门,而是着一身月牙色黑色边襟、样式十分简单的男装,腰间别一枚质色普通的玉佩,头上以一根木簪缚住墨色长发。
再看向她的脸庞,清丽之中又带着秀雅,豪迈中又不是妩媚。
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她分明是她之前见过的‘阿月。’
苏月目光触及阮茴衣的时候,也闪过了一丝讶异,不过这丝讶异没有表现出来,她转而朝阮茴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阮茴衣施施然走过去,向苏月微微施了一礼,笑道:“今日一见,公主果然非同凡响,英姿飒爽,豪迈不输男儿,如今相见,倒是我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苏月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笑道:“阮小姐今年多大了?”
阮茴衣笑道:“十月便十六了。”
苏月点点头:“本宫比你虚长三个月,可以叫你茴衣妹妹吗?”
阮茴衣点了点头。
苏月又转向阮萧,神色颇为恭敬:“阮丞相,本宫来楚都时日不久,又未曾找到几个知心人,如今与令爱甚是投缘,不知是否可以让令爱带领本宫游赏一番楚都?”
阮萧点了点头,又吩咐多派几人随从。
阮茴衣回了室内,卸掉了一身恼人的装束,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二人各执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出门了。
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偏生的这位公主也不是个闲的下的主,东看看西瞧瞧,唯恐不能将楚都的景色一眼看尽。
行至忘情桥西的时候,苏月有些好奇的问阮茴衣道:“茴衣,这座桥为什么叫做忘情桥?”
阮茴衣想了想:“似乎是关于神女的一个传说。”
苏月有些疑惑:“神女?”
阮茴衣点点头:“恩。。。其实我也不是很知道。”
:“当年神女爱上了人龙,天帝责罚,神女被逼走上天界的忘情桥,忘情桥上走一步忘却一段记忆,走一步就会遗失许多美好,当走到忘情桥的尽头的时候,她的记忆就被抹得一干二净。”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
阮茴衣和苏月同时向身旁望去,一个有些驼背,发丝银白,一脸苍老,撑着根拐杖的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的身侧,她有点矮,大约只到两人的肩膀。
:“那天界的忘情桥又和人间的忘情桥有什么关系呢?”阮茴衣不由自主的侧头,颇有些不解的问道。
:“神女忘情绝爱之后,被天帝幽禁在生命之岛,日日夜夜用天山露水凝结生命之力,永无停歇,也永无出岛之日。人龙本是生长于未央湖水之中,见不到神女之后,日日夜夜守在忘情桥边上,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直到山河都变迁,水木都移长,都未曾离开。最后,他化身为一座石碑,永生永世在此等待,等待和神女的再次重逢。为了祝愿他们能够在一起,所以将这座桥取名为‘忘情桥’”老妇人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神采飞扬,眼里有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浪漫。她的神情又是带着敬仰的,因为这个故事的不可亵渎。
:“老人家,人龙是什么?还有天界为什么要反对他们在一起。”苏月也听得很用心,还为这凄美的故事感动了一把,不过她从未听说过人龙这样的传说。
老妇人叹口气,仿佛语气里满是自己的惋惜,而不是一个旁观者:“人龙就是人和龙的混血,非人非龙,甚至可以说是…。。妖。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被反对,我也不大清楚。”
阮茴衣听了也有些感伤:“我才知道这座桥原来有这样的故事…。老人家,谢谢你了。”
老妇人点点头,又撑着拐杖离开了。
街道上仍是一片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穿行的人群,四处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还有那些躲在树荫下卖着茶水糖人的小商贩,街道上琳琅满目的食品和饰物,还有那飞龙走凤、四角八檐的楼阁庭院。
苏月左手拿着一串红糖葫芦,右手拿着一包栗子,毫无形象的吃着,阮茴衣也一手一包桂花糕,一手一串糖葫芦,边吃边望着苏月笑。
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从不远处传来,阮茴衣向右前方望去,人潮拥挤在一处,不知翘首望些什么。阮茴衣苏月二人对视一眼,会心的笑了笑,不约而同地朝人群密集处走去。
阮茴衣苏月二人凭借瘦弱的身形,很快便穿入了人群之中,她们站在人群之前,望向场地的中央。
那是个很空旷的场地,左右各放置一个X形结构稳定的木架,两个木架间紧紧的连接着一根粗绳,一个瘦弱的,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女那根粗绳上,两只手还分别拿着一个装着水的杯子,一群人在下面指指点点,有惊叹的,有不屑的,也有跟着起哄的。一个偏胖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个铜盆四处找人打赏。
阮茴衣从衣襟里掏了掏,将一锭金子放入了盆中,胖妇人眉开眼笑的道了谢,走开了。
还没等胖妇人要完赏钱,一阵喧哗声又从人群中响起,一队气势汹汹的人马从人群之中穿过来。
领头的人是一年约莫四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麻布蓝色外套,内衬白色辕衣,头上戴着一顶深青色毡帽,嘴角向一边歪着,显得有几分无赖。
他双手插在腰间,侧仰着头,趾高气扬:“你们怎么还在这,不是说了让你们走远点吗?欠了这么久的地租费,竟敢还在这里待下去,莫不是忘了白爷我的棍子?”
那妇人赶紧凑到白爷的身旁,勾着腰,将一袋银子塞入白爷手中,笑得一脸讨好:“白爷您消消气,现只有这么多了,望白爷您行行好,剩下的下次再给您。”
白爷哼了一声,伸手接过递来的钱袋,掏了掏,一脸不快:“就这么点?还不够白爷我塞牙缝,就说是你的全部家当,你骗谁呢你?再说了,你那小姑娘不是挺会赚钱的吗?要是你没钱,把小姑娘抵给我就成了。”
白爷斜眼看了少女一眼,在抽搐的面部肌肤下,嘴显得更歪了。
妇人更加低声下气:“求求白爷了,若是没这丫头,贱妾就没办法再活下来了。”
白爷略带轻蔑笑了笑:“不就是个破丫头片子吗?卖到楼里都不值几个钱,我给你几两银子,以前的帐也不作数了,难不成还抵不了这丫头片子。”
妇人低头望着地面,神情有几分犹豫。
白爷有些不耐烦的催道:“白爷看上她,这是给你的面子,你不要不知好歹。”
妇人最终狠狠心,点点了头。
白爷递了几块碎银子给她,她双手颤巍巍的接过银子,然后又跑过去把那少女扯过来,拽到白爷的身前。
少女神情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双眼空洞的望着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