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半空。慕容天抹了把汗,极目远眺,但见一座巍峨城池遥遥在望。他打定脚步,心想,此行虽是前往云梦山,但事先却是为了捉拿人犯而来,那这沿途不妨也装装样子?也好混淆视听。等得走近些,又看那城池背山临江,城门上高悬定州二字。心道,既然到了此地,就去玩耍一回,装装寻访的样子,却也不妨。
慕容天正思举步,突瞥见对面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急忙忙地赶来,满头脸全是大汗。那人走近慕容天身边,一不留神,在慕容天衣袍上一碰。慕容天没有防到,受此一碰,一个身子晃了几晃,不觉失笑道:“你这位大哥,走路也太莽撞了些。这么阔的路子,睁着眼,也会碰在别人身上,岂不好笑?”
那人倒是非常和气,听了这话,急忙赔笑抱拳,再三道歉,说道:“这位大哥请了,因在下有急事在身,马上要赶到三十里外,专请一位有道高僧,前去我们主人家收伏妖精。看看天色已晚,家中又被妖精闹得太凶,深怕误了主人的大事,所以才拼命狂赶。谁知竟赶昏了脑子,明明看见大哥在前,不晓怎么会碰在你的身上去,真是抱歉之至。”
慕容天听了,心下觉着奇怪,便笑道:“无妨的,这有什么要紧,只是听你说什么妖精不妖精,此话来得奇突。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什么大胆妖精,竟敢白昼出现。大哥,可能详细说给在下听听么。”
那人闻言,面露难色说道:“谈谈是不要紧的,可惜此时天色不早,在下还要赶路呢。”
慕容天也不为难对方,只因对方说起什么妖精,却是勾起了他的兴趣,当下笑道:“我倒是闲得一点事都没有,就跟大哥一路走走好么?”那人听说,朝他打量了一眼,问道:“听公子说话,好像不是本地人,莫非是远方来的学子么?”
慕容天笑道:“学子倒不是。远方两字却对。我乃安阳人,姓慕容,单字一个天。此来原是为府衙差遣,捉拿一个人犯的。”
那人听了,这才细细打量起慕容天来。要说两月前,慕容天那身高约莫还只有八尺左右,但自从服了玄玉神髓后,一副身架竟然又凭空长了尺余。他本就是英雄俊气之人,此时越发涣然显眼了。
那人见了慕容天的英武模样,忙拱手道:“原来是衙门的官爷,在下有礼了。不知官爷可有本领,替我家主人除妖伏怪吗?我们这定州,乃四通八达的繁荣所在。我家主人是本地有名的善人,家有巨大产业。姓姜,人人叫他姜员外。因有一位小姐,年方十七,生得才貌双全,又能孝顺父母,对待我辈下人也是非常客气的。不料今年三月间,随主母到城外新源山上进香,不知怎么被那妖人瞧见,追踪前来,附在她身上,一时间,好端端的人只知胡言乱语,不可尽述。据那妖精说,小姐和他有姻缘之份。他是仙人,如果员外肯将小姐许配给他,将来还可提携全家升天。员外哪肯答应,也曾请过许多道士作法驱除。无奈这班道人全是骗人银钱,只会喝酒吃肉,哪里能够收妖?倒是一个个吃了那妖人的大亏,都被打得鼻塌嘴歪,浑身青肿,抱头鼠窜地逃去,连工钱都不敢来领。这妖人因员外和他翻脸,便也不客气了,天天在家中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慕容天一听,越发来了兴趣,又问道:“哦,他都闹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人见问,把舌头一吐,说道:“说起这厮的手段,那才叫厉害咧。他能平空放出野火,将你的房屋器具,烧得火焰飞腾,吓得人畜惊啼,四散奔逃。但是一眨眼间,火势全消,不但房屋完好,就是那一草一木,也并不曾损伤丝毫。有时家人好好聚谈,蓦地听得豁喇喇一阵大响,就见面前墙垣突然坍将下来。等你赶紧逃避,这墙壁又依旧装好,连个灰屑石子也不见一颗。更刻毒的是,他能障掩人家眼目,弄得公公误认媳妇作老夫人,儿子看错母亲当老婆。虽然转眼之间便都看出本来面目,可是已经闹出不少笑话儿来了。官爷请想,这妖人混帐如此,纵然不是实在地害人性命,可也弄得一家上下,时刻颠来倒去,不但正经事情一桩也做不起来,而且人人心中不安,时时防他作祟。这等罪孽,也就令人够受了。”
慕容天听了,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那你家小姐呢,可曾被那妖人污辱?”
那人道:“说起这事倒也奇怪,那妖人虽天天逼着小姐成婚,但看他情状,却好似极怕我家小姐的样子。大概他每次到来,都只在小姐房中坐坐。几次三番,想到小姐床上去,可总没敢冒昧一次,这当中也不晓得有什么道理?”
慕容天此行连逢奇遇,此刻听那人言起,早被勾起了好奇心。当下又问道:“那妖人形状,你们都见过么?”
那人道:“我们全没看见,只有小姐一人是早早夜夜和他厮混着。据说是一个白毛带尾狰狞凶恶的怪东西。我家小姐是金枝玉叶般的人,平常连闺门也不出的,如今却在她绣榻之旁,摆着这样一个可怕的妖精。可怜这一下子,小姐也苦死了。”说完,嗟叹不已。
慕容天听了,勃然大怒,这几日所遇之事,无一件不希奇,无一件不古怪,但无疑都是涨了他的志气,当下拍着胸脯便道:“你不必说了,我今便同你前去请那高僧,看看可能治得下这妖怪,要是治不下时,待我瞧清楚了那妖人是什么东西,再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要是我的本领不够,我必到府衙领了兵符,替你主人家除害。你看何如?”
那人闻言大喜,忙说:“若得如此,我主人一定要万分感激你的。”
慕容天也不说话,当时便跟那人回转方向,不多时到了一个古寺,名曰禅隐寺。那人进去,求见知客僧了因和尚,慕容天也跟在一处。那了因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矮胖和尚,那人呈上主人的书信。了因接来看过,却不说去不去的话,只先问慕容天是什么人?
那人代答是衙门慕容捕头,在途中相遇,同来拜访大老爷。了因便笑问慕容天道:“你可是安阳慕容天么?”
慕容天闻言,觉着奇怪,问道:“大师怎么知道在下的姓名。”
了因也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慕容天便留心窥测他的神情,见他这一笑,神色间显然含有一种狡猾之态。不由得暗暗地估量道:“我是要上云梦山去的,可不要为管闲事,倒遇着歹人作起难来。危险虽是不怕;只是怕耽误了我的正事。”
慕容天正自盘算,就见了因和尚一面对付那人,在那里议论收妖的报酬。那人已答应出两千纹银,了因却还不肯答应。一面吩咐寺中长工,快请老师父来,就说:“安阳慕容天到了。”
慕容天一旁听,心头越觉蹊跷,难道这和尚和我有什么仇怨,当下微笑着说道:“这倒奇怪,我与大师素昧平生,知我的姓名已是奇怪,那另外一位老师父,怎又认识我呢?”
了因见问,笑道:“你别多心,我们这位老师父道行极高,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有翻天换日、呼雨腾云之术。他待人最好,又最爱才。等一会儿,你见了他,就知道他是一位阿弥陀佛的好人了。”
慕容天没法,只得坐着等候。这边了因也和那人讲好,待收妖怪事完之后,送银两千两。慕容天虽是衙门办差,但生性却极慷爽,生平只知尽力助人,从不知道这等除妖降怪的事情也能和世俗买卖一般,争钱论价的,当时心中大以为异。只觉这寺中僧人,大概都是一班鄙吝之徒,如此心性,却为何又有那什么翻天换日、呼雨腾云的本领呢?想到这儿,忽听得后院履声囊囊。
一旁了因笑道:“是老师父来了,慕容天公子快随贫僧迎他一步。”
慕容天听罢,只得立起身,随了了因,向后面迎了出去,果然见着一位须眉洁白、长髯飘拂的老和尚,神光奕奕,骨格清奇,一步步踱将进来。
了因一见,忙赶了上去,先对那老和尚说了句什么。老和尚面现喜色,问道:“这人在哪里?”慕容天听他声音如洪钟一般嘹亮,心中又甚为纳闷,忙跟上去,施下一礼道:“小子慕容天谨参禅驾。”
那老和尚见了,忙伸手挽了他的臂膊,呵呵大笑道:“好好,我等你很久了,你可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慕容天见那老僧面上倒是一脸庄严善气,不像了因那种浮滑神气,心想:“这倒真是一位好和尚,方才不该错疑了他。”于是便恭恭敬敬地跟他到了禅院,重复向他行礼。
老和尚坐定,上下看了看慕容天,笑道:“不必多礼,老僧俗家姓黄,法号明圆,乃释教准提祖师门下。日前入定中,知你将于今日到此,特嘱徒辈守候你到来。因你根器极厚,无论修仙学佛,都非常容易。老僧之意,欲劝你入我佛门。老僧当收你为徒,将生平道行,悉数传授与你,只要你勤加修习,将来的造化大得厉害哩!不知你可愿意么?”
慕容天听了这话,倒有些出他意想之外。幸亏他颖悟敏捷,随即叩谢道:“师父盛意栽培弟子,弟子岂不知感?无奈弟子上有老母在堂,此时又身处衙门,身有官差,加之先前已有道家仙师提携教训。此番出门,乃是为了一桩公事,故而只好拂了禅师好意了,想佛门广大,师父盛德高年,胸襟更异寻常,当不会责我不中抬举,不识好歹的。”
老和尚听了,默然片刻,随即叹息一声,说道:“无缘之人,强欲使之有缘,此真可谓反乎造化自然之理。我错了,我错了。你所说的那道人我也认识,早年我还曾同他一起在罗浮道君门下听过道,想来佛道本是同源,他与我谁做你师傅都是一样。”顿了一下,明圆又道:“早年我与鬼谷子曾是世交好友,后来一同入山学道,又曾同在罗浮门下,算来他与我也还有些恩惠,你虽不做我徒弟,但这故人之情也还是要全的。我知你此行拿人是假,寻师是真。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此去云梦山定然寻不着鬼谷子。”
慕容天闻言,虽是佩服明圆和尚先知之能,但他更关心的是鬼谷子的行踪,当下忙问道:“大师,弟子寻师心切,还望替我指条明路,慕容天当感激不尽。”
明圆听了,笑道:“凡事皆有前定,如果我所料不假,鬼谷子道兄先时定是叫你俗事尽了才去寻他,可是吗?”
慕容天道:“正是,大师怎会知道?”
明圆道:“你不遵师言,贸然前往,他怎会见你?这是其一。其二,听闻前些时候,罗浮门下,二龙山赤光洞黄伯阳真人,因与释门弟子为发生纠葛,两厢不让,定下了比斗之约,要在一年后的莱阳****上分出高下。罗浮道君与释门恩怨颇深,他又是极护短之人,此事不会轻了。想来到时光明境五真人也会同往,鬼谷子道兄身为五真人之一,自然也在其中。”
慕容天一听,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他心思电转,说道:“多谢大师指点,弟子因先前曾应诺姜家管家,因此还得等姜家事了之后再行上路。”
明圆闻言,笑道:“如此也好,你可消灾,我好还情,大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