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宗密旨一下,正合赵与愿心意,心中一番大计可以付诸实施了。
汝愚罢相的第二天深夜,张保暗地里会见了韩侂胄。
别看老燕王现在被宁宗禁闭在家,那只不过是人家兄弟两个自己闹着玩儿的,只有不开眼的人才会认为老燕王跟圣上闹生分。韩侂胄这厮果然乖觉,一见燕王府派人来索还人情,当场就痛痛快快地写下一纸官诰交给张保带回来。
看着手里那封空白官诰,赵与愿非常满意,心想这种事要是换成赵汝愚,那就是想都不用想,真是不枉我疼这老小子一场。
拿到官诰之后,赵与愿命人把那个清远侯赵柬找到书房来,说是有事相嘱。
赵柬在燕王府里养了这么些天,人也变圆润了,脸也变白净了,再配上新换的行头,看上去还真是一副侯爷的模样。
赵与愿冷眼瞧他半天,心想这厮别是真的想跑到我这王府里来做个安乐侯爷吧,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想派他干点通传消息、偷窥窃听的小活,他还嫌脏了自己的手,那怎么行?王府家也没有余粮啊。
赵柬坐在那里,被赵与愿盯得不自在起来,掸了掸衣冠,轻咳一声道:“不知燕小王爷何事相招?但教下官力所能及,无不从命。哦,还忘了多谢小王爷这些天来的款待……”
赵与愿心里暗骂,果然不愧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场面话听起来很漂亮,其实是什么也没说。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忒少了一点!
赵与愿从随侍的宫女手上拿过一碗奶子,慢慢啜饮着,脸上神色却像个大人一般郑重无比,看得赵柬想笑又不敢笑。
“赵柬,你练武学艺为的是哪般?”赵与愿放下奶子,突然发起一问。
赵柬一愣,没想到赵与愿会提起这个话头,当下不敢不答,正色道:“一为传承祖艺,不堕祖上威名;二为惩强扶弱,铲尽世间不平;三为保家卫国,无惧血洒疆场!”
赵与愿听了微微点头。
赵柬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这番意气昂扬、慷慨豪迈的言辞正是开国皇帝赵匡胤在二百多年前传下来的“太祖家训”,今日听来仍是令人热血澎湃。每个习学“太祖长拳”的赵氏族人都必须要把这番话深印在骨子里,前日拳棒教头传他武功的时候就早让他背过了。
“不错。既是如此,你认为今日天下形势如何?”
赵柬稍稍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叹一声道:“时至今日,太祖昔日威名尽是荡然无存!想我太祖当年,废五代、灭十国,赫赫兵威,天下无两,率土万民,谁不敬仰?传至后世,却先有靖康之耻,后有南渡之危,更被金贼占去我北方大片土地,逼得我朝喘息维艰,生灵涂炭。我辈愧为太祖子孙,枉学了一身武艺,却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扶助百姓,他日又岂有脸面再相见太祖于地下乎!”
说着说着,赵柬脸上已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见他这副表情,赵与愿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看来赵柬倒并不是真的就想混吃等死,只是自觉怀才不遇而已,似乎还可以归于值得挽救的失足青年之列,自己的大米饭并没有白白糟蹋啊。
“那你可知我朝为何会沦落于今日之地步?”
赵柬迟疑一下,有些敏感言语涉及朝政,却不是他这个打小就接受忠君教育的铁杆皇迷胆敢置评的,于是只泛泛说道:“文官腐化堕落,不思进取,武备又复松弛,兵不精将不广,当是此中缘故。”
赵与愿摇头道:“非也!你所说只是表像,却不知今日之局面,实乃太祖当年之过!”
赵柬吓了一大跳,向书房中左右看去,见只有一个老宫女在旁,稍觉安心,连忙低声道:“小王爷,您可要小心说话,虽说燕王府与今上亲厚,可这种话哪怕是让老王爷听到也不得了!”
赵与愿说这话也是有意试试赵柬的忠心,这一看他立场明确,心里挺高兴,挥手让那宫女退下。现在他身边这些人,不是奶妈保姆就是内监宫女,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与他的利益关系早就牢不可破,荣损一枝,倒不怕他们泄密。
赵与愿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开始给赵柬洗脑:“太祖其人,乃是我心中偶像,又怎敢对他老人家不敬?……呃,偶像就是……就是太上老君那样的金身石偶塑像,永远活在我心中的意思。然而太祖当年英雄一世,最后却有两件事情没有做好,一是不曾收复燕云十六州,二是设立了‘封桩库’!”
封桩库是宋朝政治制度的一大特色,其职能就是在每年的财政收入中,划出一定比例的盈余存储起来,作为收复燕云的专项资金,由皇帝本人亲自掌握,所以这两件事情说起来其实还是一件。只是在影响上,赵匡胤没能收复故土直接导致了中原北部地区的长城及其要塞完全失去作用,致使华北大平原全部裸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无险可守而至于后来的一败再败。
这些道理赵柬也懂,但他却不明白封桩库制度又有什么错了?在他看来,既然要收复燕云,设立封桩库正是一大创举,可以保证充足的军事储备。
看着赵柬那双充满求知欲望的无邪眼神,赵与愿便如是给小学生授课一般娓娓道来:“封桩库之设,初时可以聚殓国家余财,集中投入到收复之战中去,然而太祖当年筹划万当之时,刚要对燕云有所动作却英年早逝。到了太祖身故后,更有何人可以说出‘朕要令目极之处均归大宋’这般话,将封桩库好好利用起来?太宗光义接连二次发动对辽国的大规模北伐,空耗国家粮饷却一无所成,最后均以全军覆没而告终,以至于后来我朝谈北色变!太祖空自传下一个不切实际的伟大抱负,却只能在后人心中留下一个沉重的收复阴影,每当一想起此事便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逃避,后来的皇帝在面对北人侵略时,甚至兴不起抵抗的念头,这不能不说是太祖之过也!”
赵柬对他这番话明白了一分,却又胡涂了九分,喃喃地道:“恐怕不能这样说吧?这只能说明我等后人无能,纵然有封桩库等等好东西,我们也用不了,太祖又何过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