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诏狱与天下所有的牢房一样,阴冷潮湿,处处腐臭。长长的甭道似乎将外面的世界隔得异常遥远,狱中那一条条苟延残喘的生命就如同墙壁上那些灯火一般,挣扎的燃烧着,剩下的光亮已经微弱而短暂。
诏狱门口,两个狱卒嘴里总是不停的咒骂着,不知是在咒骂这清冷的天气,抑或是这冷清的工作,其中一个突然住了口,碰了碰另一个的肩膀,努努嘴,顺目望去,顶头上司狱令大人过来了,另一个狱卒赶紧也收了牢骚,狱令张大人背地里有一个外号叫恶鬼张,官虽然不大,不过在诏狱这一亩三分地之内,他却是如同土皇帝一般,进了这黑牢,生杀予夺便掌握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又屡以折磨人为乐,每次听到牢狱里面的那些闻之令人牙齿发酸的惨叫,这些狱卒都会心里感到阵阵寒意。
恶鬼张今日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一大清早,就有人来禀告说宫里有人要去狱中看一个犯人,旁敲侧击之下,得知是宫中新近立了大功被立为常侍的陈公公,哪还敢有二话,皇帝身边的人,岂是他一个小小狱令敢得罪的?
陈三金心里畅快无比,一旁小心陪着的那位狱令据说外号叫恶鬼,不过此刻在他面前就好比温驯的看门狗一般,满脸媚笑,只为了怕惹得自己不快。这便是权势带来的好处,陈三金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似乎浑然忘了自己也同样是一个需要讨主子欢心的奴才。
“不知陈公公见那杨骏要花多少时间呢?”恶鬼张随意问道。
陈三金闻言不快起来,脸色骤然变冷,道:“皇上有些事情须向杨骏问得明白,这才派咱家前来,哪能有个准时候?你可是有所为难呐?”
恶鬼张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得罪了这位陈公公,赶紧陪着小心道:“不敢不敢,公公请自便,下官只是怕公公不习惯黑牢的枯闷,才有此一问,公公万莫放在心上。”
陈三金哼了一声,隔了一阵又问道:“不知杨骏在牢中是否安份啊?”
恶鬼张拿不准陈三金的用意,小心的说到:“犯人在这大牢里自然没有什么花招可耍,不知公公此言……”
陈三金也不看他,慢悠悠的道:“杨骏藐视皇上,作乱造反,想必到了牢中嘴巴里也不怎么干净吧,皇上可不想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语传到他耳中,张大人须拿出些手段让他老实一些才是啊。”
“那是那是,”恶鬼张哪还会听不出这言语中的含义,连忙说道:“公公这么一说,那杨骏果真还真是有些不老实,不过公公请放心,下官自然有些法子让他老实听话,敢对圣上不敬,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陈三金不再言语,在恶鬼张的指引下,进了诏狱的大门,刚一站定,一股刺鼻的恶臭便钻入了他的鼻孔,陈三金赶紧以袖掩鼻,眉头大皱。
恶鬼张一看,讪讪说道:“这等下贱地方就是臭了点,公公是贵人,还请多多忍耐一下。”
陈三金听到这讨好的话,心里大感受用,似乎那气味也不那么难受了,这才抬步前行。陈三金偷眼看去,在恶鬼张手中的火把下,两边的牢房里映出了一张张苍白的脸和形同死人的眼睛,让他心里生出惧意,死静的过道里,甚至他剧烈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心神不定的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恶鬼张才停下了脚步,打开了一间牢房的枷锁,带着陈三金走了进去。陈三金定睛一看,这是一间单独的牢房,相比之下比其他地方宽敞了一些,睡觉的地方至少还有稻草铺垫。
陈三金目光锁定了那个火光下的人影,昔日不可一世的杨太傅此刻身穿一身囚服,靠墙而坐,头微微偏向一侧,散乱的须发之下一张老脸形容槁悴,听到有声响,一双眸子无神的看了看来人,又低垂了下去。
原本还有些心中不忍的陈三金一看他的目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象打发叫花子一般将他赶出了府门,心中顿时腾起了怒火,他让恶鬼张退了出去,走到杨骏身边,嘲弄的说道:“杨太傅,别来无恙啊,果真好气派,连蹲的牢房都比一般的好啊。”
杨骏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依稀想起了原来是那日报信的小太监,不明白他来这里干什么,开口道:“你来做什么?”多日不曾讲话,声音听起来分外涩然。
“嘿嘿,”陈三金压低了声音道:“那日咱家给你送去了天大的消息,你这老家伙居然不识好歹,十贯钱就打发了咱家,没想到今天,站在上面的是我,而你却象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吧?”
杨骏一听,若是司马衷前来说这番话倒也罢了,一个太监都敢来奚落于他,哪里还受得了,须发一张,便吼道:“你一个奴才也配跟老夫这般讲话?!老夫至少曾经风光过,而你这阉人,一辈子都是奴才命!”
陈三金闻言大怒,原本只是想前来奚落他一番,以报当日被轻视之辱,他自以为如今已经身为常侍,跟以前已经天壤之别,杨骏这番话正正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杨骏道:“你……你这老不死的!”
陈三金心念一转,恶从胆边生,转了出去,寻到恶鬼张耳语了一番,恶鬼张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点了点头,便钻进了牢房,不多时,一声声惨叫传来,陈三金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恶毒的笑意,待到惨叫渐渐停了下来,他才好整以暇的走了进去。
只见恶鬼张袖子高挽,拿持剜刀的双手鲜血淋淋,而一边的杨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淌出了鲜血无数,陈三金见状有些着急:“死了?”
“公公放心,下官已经割了他的舌头,我下手自有分寸,他只是痛晕了过去。”
陈三金这才放下心来,他走上去踢了踢杨骏的身子,果然有微弱声响,陈三金俯身在杨骏耳边说到:“下了地府若是阎王问你,别忘了咱家的名字叫陈三金,记住了。”说罢,也不管杨骏有没有听见,站起身来,望来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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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多年未经战事的关隘这几日有些异常,刑老大是关中客商,一年到头在中原和关中之间来来回回,这潼关他不知踏过多少次,但从未见过象这次这样的戒严,看着路上陆续往回走的行人,嘴里都是一个说法:“这几日潼关封锁,许进不许出。”
刑老大行商多年,这关卡上也与些小小军官有些交情,同路之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刑老大便来到关卡前,寻到了一个小校,铢钱送上,想套些消息,可惜那小校所知不多,只道:“这几日上头来了消息,没有手令一律不许出关,至于为什么嘛,就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了。”
刑老大闻言有些着急,这么一闭关,这趟生意算是耽搁了,损失可不算小,他抱着万一之想,又是一把铢钱塞过去,紧问道:“不知能不能帮我们弄一份手令?要是行的话,在下自然还有酬谢。”
那小校闻言苦笑,推开了钱,道:“刑老哥,不是我不念交情,只是这手令都是赵王府里发出来的,我实在是没有那份能耐啊。”
刑老大一听大失所望,无法可想,只得引了同伙回转,回头看看紧闭的关卡,心里不禁疑惑道:“究竟什么事,居然要弄得闭关这么严重?!”
长安,赵王府。
成歧皱着眉头走进了大堂,赵王和一众属僚正在议事,见到成歧进来,赵王满脸意气风发,笑着说:“本王的军师来了。”
成歧笑得有些勉强,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司马伦有些奇怪,挥退了众人,问道:“成先生,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非事情有变?”
成歧叹息一声,说到:“正是如此,前日得到洛阳杨骏叛乱的消息,本以为这是我们的良机,这才令三军准备。本想趁乱打着勤王的旗号入主洛阳,不料今日又有消息传来,叛乱已经平定了……”
“这么快?!”司马伦闻言惊道,旋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沉默半晌,问道:“那事情还有可为吗?”
成歧摇了摇头,道:“汝南王派兵勤王,已经有大军进了洛阳,此时我们再起兵,一来没有名号可依凭,二来洛阳中军加上汝南王的兵马,实力不弱,绝对不是出兵的良机。此事……唉,须得重新计议了。”
啪的一声,司马伦一掌拍在案上,“本王忍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不知又是何年月了,便是要硬拼,这次本王也要打!”
“王爷请息怒,万莫意气用事!”
司马伦发泄了一通,慢慢平静下来,成歧的意见他还是相当重视的,方才只是失望之下一时冲动而已。他又问道:“那王家不是还可为我内援吗?若是此时起兵,有几分胜算?”
“王家?”成歧眉头一蹙,“王爷,属下觉得我们不能太过依赖于王家的势力才是,否则将成败交于他手,恐怕有些不妥!”
司马伦一听,心里暗道:“这王家不也是你找来的吗?现在又来说什么不能完全信任。”顿时心中有些不快,不过他神色之间并无显露,问道:“那成先生有什么计策给本王?”
成歧心中早有计较,答道:“属下准备再去洛阳,这次,我要亲自与那王戎谈谈,王爷请暂且按兵不动,待属下回来,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