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听到砰的一声,王兴从梦中惊醒,初春清晨的峭寒从不知被谁撞开的门外卷入,王兴吃了一个激灵,忍不住把被子裹了一裹,起床气顿时涌了上来,可还没发作,被子已被人一把掀开,王兴反而愣了,眯缝着眼屎巴朗的眼睛还未认清来人,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脑袋上炸开:“大好晨光,还不快快起来随老夫锻炼去!”
吓?王兴这才看出打劫的原来是王老土匪,哦不,王老将军。
昨日老将军见了这个孙儿顿时感觉投缘得不得了,祖孙俩一通闲聊,王兴对老将军的军事生涯作出了高度评价,马屁拍得震天响,让王浑简直有如遇知音的感概,小王不时发问让老王将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战役一一讲来,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把王浑夸得直比孙武重生,白起再世,让一旁的王戎听了都觉脸红,老将军却觉得小孩子说话天真无邪,笑得合不拢嘴,把王戎夫妻跟其他人全晾在一边。王兴悄悄观察下来,发现王戎在他父亲面前噤若寒蝉,王浑对自己儿子也是不假辞色,想来这种严父慈母的家教是王家传统,王小狐狸花了三秒钟就在心里作出了决定:“老王同志,我以后跟您混了。”
王浑发妻早丧,平日里公务繁忙,周围打交道的不是大小官员便是军中汉子,晚年寂寞,哪里享受过如此人伦之乐,眼见王兴“天真乖巧”,一通通马屁送来欣然笑纳,抚须大笑不止,差点把胡子都扯了一半,吩咐自己的家将拿了无数江南的稀罕物事献宝似的给孙子做见面礼。直到掌灯时分,老王将军似乎还意犹未尽,颇有拉王兴同榻夜谈的兴致。王兴吓了一跳,他可没有跟老男人一起睡的习惯,赶紧推说老王将军远来跋涉辛苦,希望爷爷好好休息云云才得已脱身。
老王将军昨日说要教导王兴武艺,王兴也随口应了,谁料老人家兴致这么好,天还不亮就前来劫人。于是当府里的下人们陆续起床打扫的时候,便惊奇的发现院子里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二少爷在老公爷的虎视眈眈下扎马举墩,那情形惨不忍睹。
王兴心里暗暗叫苦,当了好几年的社会蛀虫,现在的他实在跟一台造粪机器无异,突然让他感觉仿佛回到大学军训生活,不!这种训练强度比大学的军训大太多了。一个上午下来,顿时头昏眼花呼吸困难,手脚都打颤。让老王将军看了不住皱眉摇头,一巴掌拍到王兴肩膀上,让他差点趴下,语重心长的道:“兴儿,你这身子骨太弱了,纠纠男儿怎可如此文弱,瞧着,看老夫来耍一趟。”
言罢脱去上身短褂,露出一身老来壮的身子骨,让王兴看了自卑不已,哇塞,瞧瞧这肱二头肌练的,真想上去捏捏真的假的。王老将军活泛了一下身子,手下儿郎捧上他随身兵器,由于是回家省亲,所以上阵杀敌惯用的长槊并未带来,王老将军便取了一对吴钩舞了起来。
王兴本来兴致盎然,结果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武林高手的架势来,更别说期待中的原地起跳拔身三丈外加空中转体一万八千度之类的高难度动作了,好不容易等老头子玩得尽兴,王兴打呵欠打得涕泪横流,看准老头子要收招了,立刻运足中气喝了一声彩:“好!”带头鼓掌。
不料老头子这才是刚刚耍完上半场,一个缓身动作之后立刻开始下半场的表演,一个横扫将王兴的掌声腰斩在那里,以王兴的脸皮都不由得小小的红了一下,讪讪的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老王将军一套套路耍下来,因无人对练显不出什么威力来,王兴顿感意兴阑珊。
随即家将又牵来了王浑的坐骑,只见老头子认蹬上马,身手利落矫健,丝毫看不出来是年过六旬之人。刹那间,在王兴眼里,马上那个老人的气势一变,王浑左手握缰,右手轻抚身下的百战宝驹,战马不停的刨蹄骚动,谁都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想要驰骋冲锋的渴望,王老将军却能保持身体始终不动如岳。
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动作,但是这一刻,王兴明白了什么叫作杀伐之气,那种历经无数次沙场磨砺出来的气势让王兴心惊不已。
接过家将递来的硬长弓,王老将军大喝一声:嗬!身下的战马如箭射出,但见他弓交左手,伸出二指从身后箭壶拈出羽箭,张弓搭弦,信手放出,右手不停,再取箭,再放,只听夺夺夺三声,足有七十步外箭靶上面三支羽箭赫然在目,箭尾犹自颤抖不已。
王兴这下连彩都忘了喝,张大着嘴,呆呆的看着箭靶,直到王老将军下马拍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王兴此刻再无一丝玩闹之心,呐呐的说道:“爷爷果真英雄本事。”
见他震惊的样子,王浑心怀大快,呵呵笑道:“兴儿,只要下功夫苦练,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一人敌的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大丈夫要在沙场取功名,还需习得万人敌的本领才是,来日方长,爷爷慢慢教予你便是。”
王兴少年人心性,一番话听得热血沸腾,建功立业裂土封侯的梦哪个男孩子没做过,自然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自此以后,王兴便每日随王浑习骑射,演兵法,一向学业懒散的他练起功来那股子勤奋劲头让王戎看到简直难以置信,只是萧氏经常看到王兴身上磕磕碰碰留下的淤青心疼不已,暗地里不住抱怨公公对自家孙儿一点都不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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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王浑在书房正与王兴讲授兵法《六韬》,王浑抚须念道:“姜太公曾说,守土之要,在于无疏其亲,无怠其众,抚其左右,御其四旁。无借人国柄,借人国柄,则失其权。兴儿你可知其意?”
王兴从容答道:“太公意思是说,镇守王土,应当善用宗亲,赏罚分明,懂得御下之道,而且万万不能将国家的重要权力交由他人控制。”
王浑呵呵笑道:“正是如此,兴儿你小小年纪便能领悟得这些治国齐家的道理,实在难得。”
王兴心里不屑的想道;“想我千年妖孽转世,见识比你们这些古代人不知高了多少。”便存了心思卖弄,装作不解的样子说道:“爷爷,孙儿有些疑惑,似乎方才这些道理与我朝情形有些不一样啊,而且有些地方孙儿也不敢苟同。”
“哦?”王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着道:“说来听听。”
王兴理了理思路,侃侃说道:“周天子分封诸侯,凭自身威望震慑四方,若有野心作乱者,则聚诸侯而攻之,孙儿认为这其实是早早埋下了周室衰落的伏笔,一旦诸侯势力膨胀,继位天子威望不足,乱世立至,春秋战国群雄割据便是明证。”
顿了顿,看了一眼王浑,见他眼中满是欣赏鼓励之色,王兴更加自信,继续谈道:“再观我朝,当今圣上武功盖世,自汉家失其鹿,群雄共逐,历百年乱世,如今终归天下一统。只是我觉得今上大肆分封诸王镇守各方,这就有些不妥了,自四海归一,皇上解散天下兵甲,令大城不过留千人军士,小城百人,可是我听闻近年来诸王却各自拥兵自重,聚众过万,且朝中用度拮据,而各地王公却富可敌国,虽未必有不臣之心,但倘若我皇驾崩,幼主威德难以奴众,一旦王命不达之际,孙儿恐怕就是纷乱将至之时。”
王兴讲得兴起,因为按照他所知道的历史来看,当今皇帝司马炎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而继位的太子司马衷就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白痴皇帝晋惠帝,在后世从小就听说过这位仁兄的光荣事迹了,臣子对他讲天下饥荒百姓饿死无数,他非常有才的惊问道:“何不食肉糜?”而晋朝的乱源正是来自于此,诸王眼见这个白痴无知,纷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为了控制朝堂争得你死我活,演生了有名的“八王之乱”。王兴越讲越来劲,正待好好秀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却瞅到王浑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王浑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王兴,心里说不出的震惊,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大概是出自王戎的言论吧,如果说这真的是眼前十岁小儿的看法的话,那他只能相信是祖上积德,王家出了一个堪比张良的天才了。
本来镇疆大吏未经天子传召不得擅离职守,这次王浑打着为天子祝寿的名头回京,其实乃是因为当今天子早已病入膏肓,渐渐不能理事,从京中那边得到的消息来看估计也就今明两岁的光景就将撒手人寰,届时新皇登基,为了王氏家族在朝中的势力,作为家主的王浑虽人不在朝堂,无论如何也要回来跟儿子计较计较这朝中的走势,顺便与其他交好的大家族碰个头,开开茶话会什么的,争取在友好热烈的氛围中大致规划一下将来权力蛋糕的划分。
然而王兴这一番话却有如当头棒喝,王浑虽然是武将,但是官场也混了一辈子,这点政治眼光还是有的,所谓当局者迷,之前一直在考虑新旧交替自家王氏在朝堂的得失,却忽略了分封在外的诸王,天下承平未久,倘若宗室操戈,那这时局….还真是难说的紧。
王兴惴惴的看着王浑脸上神色不住变换,半晌,王浑才吐了一口浊气,郑重说道:“兴儿,这番话不管你是从哪听来的,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切不可往外面乱说,知道吗?”王兴赶紧点头应是,中国再大的事情都大不过政治,几千年向来如此,王兴不是傻子,当什么都好,愤青是万万不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