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雪才走,倒于地上的小吴晨也已慢慢转醒。他本是神志被迷,于自身原无大碍,这时醒来,尤自记得自己在郊游时被一团黑气遮住双眼,便自昏昏糊糊直到现在,此时醒来,便自呆呆立在室内,回想方才情形,如梦如寐,恍恍惚惚,不知到底是怎生一回怪事?
正百思不解,忽见自己对面站着一高大道人,朴实的脸上此时正挂着微笑看向自己,一时间,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一会不得结果,以他小孩子天性,也没当回事,搔搔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客厅?是我爸妈叫你来的吗?”话刚说完,就见吴建国夫妇心急火燎地推门而入,看见昏迷了七天的宝贝儿子此时已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心里那个高兴,简直无法形容。
“我的儿啊!这些天你可把妈急坏了,快让妈瞧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王素芳把儿子拥在怀里,看看这,摸摸那,眼里满是幸福的泪水。她这么一闹,反到把个吴建国冷落在一旁,只有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母子情深,自己却插不上手。
看着母亲眼泪花花地淌,小吴晨心里觉得奇怪,一边帮母亲拭干泪水,一边问道:“妈妈为什么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哦,你看妈这一高兴,又怠慢了你的救命恩人了,来儿子,快拜见仙师。”说完,拉着小吴晨来到周伯阳身边,纳头便拜。
周伯阳也不推就,只笑道:“夫人不用这样,我和你儿子有师徒之缘,救他也在情理之中。”感受着这一家三口那无处不在的亲情,周伯阳心里涌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一世之事,冷暖自知,又有取舍之间,此恩彼情,多付流水。对于他这个不知父母的孤儿来说,亲情又或家实在是太遥远,甚至有些澹泊。曾经他也有一个家,虽然没有父母,却也多少能让他感觉到那家的温暖……家!是漂泊四海叶落归根的眷恋;家!是厉尽沧桑休养身心的小筑;家!是梦里的空中楼阁理想的桃花源地,可望而不可及,也已成为过去。或许对于周伯阳来说,有家无家并没有了区别,天下之大,云水苍茫,何处不是他家呢?
闻言,王素芳起身,正容道:“不管怎么说,如果今天没有仙师出手,我们家这一根独苗就……”说着,眼圈一红,险些又流下泪来。
趁着这空,吴建国也赶紧过来答谢,顺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小吴晨大略说了一遍。
望着眼前的道人,小吴晨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开一般,却又差了那么一点什么,不觉开口问道:“这位道长,刚才我爸爸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好像……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呢……”说完,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又把一个小食指儿放在口中,却挺起两粒亮晶晶圆溜溜,灼灼生光的小眼睛儿,骨碌碌一阵翻腾,眨巴眨巴打量着周伯阳,那一副活泼玲珑、天真烂漫的神气,真叫人可爱可喜。
周伯阳笑而不答。
“晨儿没礼貌,有你这样对恩人说话的吗?还不赶快请师傅落坐。”看见儿子的举动,吴建国赶紧呵斥。
周伯阳坐了下来,又把吴建国夫妇叫来坐下,这才向那小吴晨叹口气,说道:“道友真是健忘,才别不久,你就连我都不认得了,这红尘迷性一至于此,岂不可叹可悲!”
一旁的吴建国听罢,顿时一头雾水,暗讨:“听这话中的意思,难道晨儿与这道人还有前世之交!这也太玄乎了!”正要发问,就听周伯阳又道:“你们夫妇也不用奇怪,我和你这儿子的却是前世相识,我受他恩惠和嘱托,在他这一世特地前来渡化他,不然你们以为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仙师这话……什么前世今生,这也太……”王素芳看了丈夫一眼,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听罢,周伯阳笑道:“为道者本玄,五行轮转不休,管你是仙佛人神,都共处在这天地轮回中,既然有今生,怎么能没有前世?何况刚才在你儿子身上发生的一幕,难道你们认为也是假的吗?”
闻言,吴建国忙接道:“仙师法术玄妙,我们夫妻受教了,既然仙师与我这儿子在前世就是相识,我还斗胆请仙师说明一下经过。”吴建国说完,与王素芳双双起身行礼。
“这自然是要向你们说明的。”顿了下,周伯阳似乎有些感叹:“这白云沧狗,日月经天之事,说来也玄,若不是贫道身处其中,只怕也是不敢苟同的。”说完,拉过小吴晨,正容道:“你可曾记得,十四年前,南疆,阳首山,紫阳观内………………
“……………………………………”
“……………………………………”
等把一切前世经过说完,周伯阳又道:“至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我先前已经说过,乃是你前生冤仇,如此那般一回情事而已。不过此妖虽是异类,却也善心未泯,我不忍心除她,被我点化后,也已抛却仇怨,回山潜修去了。”周伯阳说完,看着陷入深深回忆的小吴晨不语。在没有拍开他泥丸神宫内的真灵印记之前,他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前生种种的。
一番讲述,顿使吴建国夫妇心头云开雾散,感叹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虽说两人对这修仙问道之事还是比较信服的,但如此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让他们有些难以消化,加上这事牵扯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就更加不能不让他们三思了。
踌躇了一下,吴建国问道:“刚才师傅的话,我们夫妻俩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也只是耳闻,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真切……”
周伯阳听罢,不由笑道:“这有何难,你们取清水一盆,等会自有分晓。”
……
不多时,已有保姆将清水端来。
等到那保姆退出,吴建国道:“师傅请。”
“你们看好了。”周伯阳说完,取下腰间葫芦,轻轻一拍,便有一道光华飞出,那光遇风不散,宛如灵雀,隐隐有声,只在那水盆上盘旋一周后,化为点点光雨落于水中,须臾间,清澈的水面涌起道道紫色波纹,不急不缓,接下来,那平静的水面宛如电影屏幕一般,现出一些画面来,细细看去,有高山白云,道观清幽,其间事物更是栩栩如生,却不是自周伯阳在阳首山与无尘子相处的那一段又是什么。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光景,直到无尘虹化尸解,那水面才又光芒尽退,恢复原来的样子。
吴建国夫妇收回惊异的目光,眼里有了一份了然和一份担忧,只是呆立着,不言语。
那吴晨看了却是依旧满脸迷茫之色,周伯阳看了,不仅摇头,缓缓走到他身前,道:“不是玄门消息深,高山流水少知音。若能寻着来时路,赤子依然混沌心。”说完,在他额头轻轻一拍,吼道:“此时还不醒悟,更待何时。”但见手到处,虹光一现,那小吴晨一双迷茫的眸子竟渐渐清澈起来,前世种种,有如幻灯片,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一时间,明悟了前世今生,心中顿时明澈,重重迷雾如拨云见日,雅致的脸庞上竟也流露出与之年龄极不匹配的淡淡沧桑。
至此,两世记忆叠加,他无尘子已是完成了一个生命的再续过程,由于两世记忆百余年的积累,此时的他已是不能用外表的实际年龄来看待了,若论起阅历见闻,只怕就连周伯阳也是有所不及。
吴晨受了这番点训,才知自己前生之事,并知眼前点醒垂救之人,即是自己前生所托之人,不觉跪下去叩头泪流道:“承道友天高地厚之恩,今生才得以脱出这红尘,万望道友不忘当日之托,将我收入门墙,从此后自当前去穷山深谷修炼。万望道友垂怜,先把入门第一步功夫,和修持口诀先传给弟子,弟子方可日渐精进,不致误入歧途。”
吴晨这话说完,早把一旁吴建国的夫妇吓坏了,王素芳慌忙上前把儿子抱起,哭声道:“晨儿,你这不是在说胡话吧!你可别吓妈啊!”
“母亲,我说的不是胡话,你和父亲刚才也看到了,我今生前世因果,一点也来不得虚假,孩儿前世苦修百年,才能有今日之造化,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呀,等我以后了悟仙道时,说不得还要来渡你们一番呢!”吴晨说完,便自挣脱王素芳,跳下地来,对着周伯阳便要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看着眼前的三人,周伯阳心里了然,不禁苦笑。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渡人当渡尽,不然于己于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当下道:“吴晨等一下,你先听我说。”说完扬手拂出一道柔劲,先托住吴晨的身体,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道:“以你的理解,所谓修道是为何?”
吴晨听了,不由一愣,道:“回师尊,修道自然是为了超脱尘世羁绊,感悟天道,还归先天面目,从而达到长生久视……”吴晨看着周伯阳的眼神,不由自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对于吴晨来说,不论今生记忆又或前世真灵,这段生命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如闪电划过长空,如惊雷掠过大地。然而,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生命,却附注了甚深的寻道灵魂。这带有前世烙印的灵魂,便背负了今生桎梏与前世的理性。
周伯阳摇头叹道:“孽障迷心,竟到了这样的地步!枉你百年修行,到今天还是执迷不悟,照你所说,闭关静修就可得道,那人人都去闭关,谁来传道呢?如果闭观静修便可得道,那古往今来的成道者为何又要在这红尘之中磨砺心志、积累功德呢?又何来当初封神路上万仙齐聚,那释教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又如何解释?又那来江山气运与宇宙劫难之说?清静无为不是心死意灭,不是抛家弃亲,像你这样,即便再苦修千年也只是徒劳。试问古今仙神,有谁不是道德之士?又有那个神仙是不孝之仙?这些你要记住,以后自然有理悟的时候,另外,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前世百年修行也落得个尸解之果吗?”
从头到尾,吴晨都睁着双大眼认真地听着,这时见师尊发问,忙道:“弟子愚昧,枉费百年光阴却依然顽心被蒙,还请师尊明示。”
周伯阳点点头,道:“你前世之称呼今日我也不改,以后你还叫无尘子,为我大弟子,这无尘二字,一取心净,二取心悟,你要自勉。不要辜负了你前世一场苦修的功果才好。另外,你们夫妇也来听一下吧!仙凡本是一途,如能领悟一二,对你们也是有莫大好处的。”说完,招呼吴建国二人过来。
等吴建国夫妇坐定,周伯阳才道:“何为道?道在哪?自古求佛问道者何止万千!到头成就者又有几何?天地无极,乃蒙鸿未判之势;大道无形、无名、无问、无应。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莫可得而知之,莫可得而行之。人在其间,当顺之,顺应自然,无为而为,于平凡中往往蕴涵着永恒之道,纷繁杂扰中总能求出真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乃是大道之源。古来多少人以逆天为名,却不知一步走错,歧路何止千里!终不落个好下场。”
无尘听后似有所思。问道:“师尊,道有万千,什么才是正道呢?”
周伯阳:“道无二,有天地为证。大道无常,天地玄黄,修道顺天逆天皆在一念之间。为仙佛魔,仙求飘渺,佛求慈悲,魔求随意。人求道,道求己否?天地有道,道有千万,求一即可。我心中有我,故我存在,但却不是以自我为中心不关他人,乃是不以外物生灭而变化。而我内心生起一念,锤炼我精神,使我与浩渺的天地产生联系,共鸣,‘看’到与以前看到的不一样的世界。”
无尘又问:“那古来的道者哪位不是想要长生天地,其间得证道果的也不在少数啊!”
周伯阳轻轻敲了一下无尘光洁的额头,道:“说你痴你还真痴。世人,充满了多欲与好奇的心理。欲之最大者,莫过于求得长生不死之果实;好奇之最甚者,莫过于探寻天地人我生命之根源,超越世间而掌握宇宙之功能。所以,修道亦是一种极端,若本心不清不净,本身无德无功,则求道便只能是水中捞月,可望不可及。所以,一心想要脱离尘世,去追求天地大道,却无疑是舍本求末之举,其结果可想而知。”
“但看世人人情浓而道情微,所以尘生尘灭,方死方生,轮回不休;道人当修人道而入仙道,以道驭情,情不妨道,才能得长生久视之果。而之所以有那么多道行高深的全真想要入世,一是修道为己,二是立德为人。这德的果反馈给道者,就成了阴德,是一种玄妙的信号,并可以转化为修炼中的能量及仙道的各种好的因缘、福果。所以,将来在这方面你还当自励啊!”
一席话娓娓道来,于吴建国夫妇好似雾里看花,蒙蒙胧胧地,分不清其间真意,不过却也能隐隐有那么一点感悟。也是他们涉世太深,那世俗观念早已扎根,要想改变远非朝夕可能,不过这话语之间,他们还能清楚地听出要吴晨入世修行的意味来,有这就足够了。
而对于无尘,由于前世百年修行,其心性远非他人可比,听了周伯阳这番话,却是宛如甘泉流过心间,清风拂过面颊,于冥冥中,已是有了一丝彻悟,但得年深日久,当不难窥悟天道真意,完成自己的两世夙愿。
无尘听后俯身再拜,道:“弟子蒙师尊指点,已明了许多。前生既获愆尤,今世不敢忘自绯薄。何况得师尊开天地之恩,指迷入觉,有此福缘,正当刻励勤持,怎能再行玩忽,自误前程,辜负师尊栽培之恩呢!”说完,叩头不已。
看着面前的小孩,周伯阳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感慨。至道之精,方方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道无所,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净必清。毋劳尔形,毋播尔精,毋狎尔性,息虑营营,乃可长生。但自己此时也仅仅化气炼神而已,要想达到那长生久视,甚至是掌握宇宙玄妙至理,却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虽然有此感慨,但以他道心坚固,想想倒也无妨,若是换成旁人,只怕立时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按说以他如今化气尸解的修为,谈到对天道的感悟,本是有点勉强,但却不知怎么的,在道行与心性上,他偏偏能出人意表地在心性和道法上独树一帜,不居人下,不落人后,这也不得不算是一种异数。而当初应人之托的事,如今总算有了个分晓,也使得他心中的牵绊又少了一分,于道心的锤炼上又是更进了一步,因此感慨之余竟隐隐有一丝快慰,不由为以后打算起来:“等得这边事了,自己还得寻个灵气充沛之所,好好锤炼一下体内金丹,也为以后证道打下个坚实的基础。”
想罢,便对无尘道:“如今你已明白了前生有此根基,所以今生醒悟独早,但修道之功,浩如烟海,茫不知其所穷。你今才算进门第一步,要想登堂入室,言之尚远,此后功行,全在自为。虽有福命,也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修道之人要多作善事,以涤心胸,多立功行,以坚善果。从今开始,我先传你吐纳之诀,导引之方,你当勤己勤心,不可滞怠,等你以后筑基有成再传你养丹之法和玄门道经,习成后,当能呼风唤雨,驾云腾雾,召神兵,致雷电。等得你神婴显像之时,证道已是不远。”
无尘跪受训导,心花顿开,尘情冰释,欣然道:“弟子谨尊师命!”
吴建国夫妇也相继过来答谢周伯阳开解之恩。
正所谓:觉悟了,以前种种,当作昨日死,以后种种,才在今日生。
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如此往返一次,称之为一轮回。一如眼前这小吴晨,如没有周伯阳前来点化,却不是枉费了那前世修行的苦功,只待生命之光枯竭,便将再入轮回,不知休止之日,岂不可叹。生死事大,异常迅速。人之生命有限,若是不能在有生之年体会与觉悟生命的意义,那么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危机;但若是能够视透这种危机,一旦明了了生死,那么自是危中的机会了。
从此以后,周伯阳便在吴家暂时安顿下来,教导小无尘之余便自锤炼体内金丹和参悟道法总纲,其间收获自是不小,很多以前不曾领悟的道法此时竟通悟了十之七八,只是修为道行上火候欠缺,虽是悟通,有些高深的道法却还不能施展,这让他不免有些遗憾,不过他到也并不放在心上,总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修为上去了道法自然成。于是,授徒炼己,日子到也过得悠闲,并且由于他上次通排天演之法时,于其中得到警示,因此平时足不出户,以致于周遭街邻,倒也无人知晓这吴家有他这号人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