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48年,元至正八年十一月初。
浙东台州路,城东龙门客栈。
宽敞的后院中,一张石几旁竖着一些棍棒,地上有几个石锁。一名肤色古铜的大汉,正在虎虎生风的练着拳脚,拳似闪电脚如流星,闪转腾挪之间宛如出海蛟龙。
忽然,那大汉停下了动作,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紧皱的浓眉下,眼色黯然无光。他正是这家龙门客栈的幕后老板,更是浙东海沙帮帮主方国珍。
他沮丧的撑起身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顺手操起了石几上的茶壶,仰天的灌了几口,才喝了没几口,壶中就干了。摇了摇茶壶,刚想要扬声招呼人来加水。他望了望高墙外的天空,心头又是一阵烦躁,一挥手就将手中的茶壶砸向了地上,摔的粉碎。
方国珍心头又冒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狠命的咬紧着牙关双拳紧握。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撞了什么邪了,更不晓得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自打今年开春起,浙东境内各路府州县的达官贵人和豪门大户,接连发生离奇的失窃事件,丢失了无数贵重物品。
这么多起失窃案子,已经轰动了整个江浙行省,甚至连鞑子的顺皇帝都惊动了,下旨让江浙行中书省尽早破案。但是,失窃案依旧隔三差五的发生,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只是这样,方国珍并不在意,那些失窃的都是蒙古人或者贪官污吏,他高兴还来不及。可他却没法开心,原因很简单,也很要命。所有失窃的苦主家中墙上,都留下了盗贼的大名: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方国珍到此一游!
但是事实上,这些并不是他做的啊。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干得好事,你偷就偷吧,干吗要栽赃嫁祸到他头上啊。弄得现在人人谈‘方’色变,方国珍这名字,在浙东一代算是彻底的火了。
方国珍现在就像是过街老鼠,哪里还敢轻易迈出这座当作秘密据点的客栈。生怕一出门,就给哪个眼尖的认识出来了。更可恼的是,好不容易重新拉扯起来的海沙帮,又被官府给严令通缉追捕了。由他领头的海沙帮不少头目的画像,贴满了浙东所有大街小巷。
时不时的有帮中的手下,为了跑路躲避风头,秘密的来客栈找他,要求这做了快一年暴利行当的帮主老大给点跑路费。可是任方国珍再怎么解释,别人都一副不信的表情,鄙夷的看着他递上来的那么丁点宝钞。
刚有点起色的海沙帮,就在这场‘到此一游’闹剧中,抓的抓,跑的跑,眼看着就要树倒猢狲散了。方国珍每每想到此,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这么下去,将来还怎么有脸去地下见他师父。现在的他就算是跳进了大东海,也漂不白了。
“三哥,不好啦,又出事了。”方国珍的两个弟弟方国瑛、方国珉,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吼什么吼,不就是又发案子了嘛。”方国珍猛地站起身形,气愤但又无奈的说道:“说吧,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遭殃了?”
“又发案子了吗?”后面的房门打开,从房里走出了个中年汉子,是方国珍的二哥方国璋。
“这次,怕是惹大麻烦了。”方家老四国瑛偷眼看了看方国珍,喏喏的说道:“失窃的是台州路的宣慰司衙门,那达鲁赤花的官印被偷了。”兄弟几人都傻了眼,呆若木鸡的看着方国珍。
“他娘的,是哪个混帐王八蛋,要这么栽赃陷害我方国珍啊。****他八辈的祖宗啊……。”方国珍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起来。
“小声点,要被人家听到你在这里,那还得了啊。”方国瑛连忙上前,一把捂住了这个屈死鬼的嘴巴
“是啊,老三你安静点。外面风声这么紧,还这么喳喳呼呼的,找死啊。”老二国璋非常不满的教训起来。
“****的,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非活剥了他不可。”方国珍一把撂开了方国璋的手,咬牙切齿的说道。
兄弟四人围着石几,愁眉苦脸的坐了下来,商量着以后该怎么办。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啊,窝在这里迟早会走漏了风声。还是得及早打算好退路。
“老三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有没什么打算?”方国璋问。
“我能有屁的办法?总不见得叫我去自首吧。”方国珍托着下巴,一脸的无奈。
“三哥啊,与其这么坐以待毙,还不如把帮里的弟兄们都拉出来,我们就反他娘的。”老小方国珉一脸初生牛犊的不怕虎。
“反你个头啊,你拿什么去和人家反啊。就凭我们那几把破铜烂铁,和这些木柴棍子。给鞑子塞牙缝都不够啊,还反呢。”方国珍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小弟。
“老三,你冲老五来什么劲?我们这不是给你出主意嘛。”方老二也瞪着方国珍。
“三哥,我听说现在外头有人卖上好的兵器,你看我们是不是也想办法买些好防身啊。”老四方国瑛接口说道。
“这事我知道,帮里的弟兄年前就和我说起过了。但是那卖家不要钱,只换粮食和火yao。少量交易一律要求用火yao交换,大宗买卖才肯用粮食换。”方国珍用大拇指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苦笑着说道:“这火yao岂是那么好弄的,我让兄弟们找了好久,都没弄到多少。”
“还有这讲究啊,那倒是麻烦得很。”老二方国璋皱起眉头说道:“要不我们找那卖家谈谈,用其他东西换呢?”
“二哥,你当是我们走私盐啊。人家那是兵器,有价无市的东西,有空和你谈才怪了。”方国珍没无力的趴在石几上,两眼直翻白望着天空。
“要不……,我们出去躲躲,等避开了这阵风头再回来。”方老二建议道。
“躲?上哪躲?我方国珍现在蜚名海内外了,就我的长相估计全天下都认识了。在这浙东,我们多少还有些根基。跑到外面不直接找死吗?”方国珍觉得自己这几个兄弟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就没哪个能出个像样的点子。
“三哥,你上次不是送水小姐去了海外琼州嘛。哪里天高皇帝远,而且也有老帮主的故交在。我们能不能去哪里避避,顺便也可以去看看水小姐。”方国瑛想起了水冰心,他的心就如小鹿乱撞一般怦怦乱跳。
“海外琼州?你是说那贾府?”方国珍不由眼睛一亮,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那个玉面娇容桃花眼的贾大少,那堪比红颜绝色的俊美容貌,那风情万种的秋波凝视……。
方国珍的喉结上下活动好几下,强自按捺下邪恶的憧憬,使劲的掐着自己的大腿,好使得脑子能恢复清醒。
“不能去!水师妹已经是寄人篱下了,我们这些娘家人再这么灰溜溜的上门去投靠,不仅让人家看不起我们,还连带水师妹也脸上无光。”方国珍倒吸着冷气,呲牙咧嘴的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们谁都不能去琼州找水师妹。”
“三哥,这是怎么了?你那不舒服吗?怎么脸都歪了啊?”方家老五疑惑的看着方国珍,奇怪的问道。
“我,我……。”方国珍支支吾吾的,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方家老大国乾,正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瞧大哥这模样,估计外面又出事了。老二,你的大名怕是又出现在谁家的墙上咯。”方国璋取笑着说道。
老大方国乾气喘吁吁的喊道:“出大事了!老三,你们几个赶紧收拾东西,马上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