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里的一天,我们研究会同仁驱车前往融北作坊村。这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古村落的富庶与发达曾广泛地流传在福清民间传唱的歌谣里:“金旧垅,银作坊,破铜破铁骑岭下,珍珠玛瑙里美洋”。数百年来,这首歌谣不知不觉地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姑娘们择偶的方向。这个由作坊古代先民双手打造的富村神话,更让后人惊叹不已!
踏上作坊村的土地,我们直抵作坊古民居群。一溜五座并排的古厝齐刷刷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仿佛站成一列迎宾队形。红砖青石涂抹出昔日的辉煌。我顺着悠长的空埕来回踱步,这五六十米长的空旷地带和那并列并排的古厝给了我们莫大的震撼,它诠释了当年旺族的气派,它把当年的豪华信息点点滴滴地传递给了今人。门前的“旗杆碣”笔挺站立,它似乎要开口向我们讲述发生在“银作坊”这块土地上遥远而传奇的故事。
100多年前,陈氏中有个能人陈天际,在修建大厝时,建造马头墙要塑造各种花鸟鱼虫图案,除了使用糯米、泥土、石灰、桐油和水外,还需要采购五颜六色的瓷器碎片,以便粘贴成泥塑模型。而瓷器碎片要到福州购买,古时交通不便,从作坊村去福州要翻越石湖岭,一路步行抵达长乐坑田码头后,再渡江北上,长途爬山涉水又不得不考虑路途安全。机智过人的陈天际乔装成一个庸俗的乡巴佬,他身穿一件补丁长衫,头戴一顶草帽,脚蹬一双布鞋,手拿一根木棍,匆匆上路。到了福州中亭街,在货比三家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一家瓷器店,他不停地向这家瓷器店的老板讨价还价,弄得老板心烦气恼,老板嘲弄取笑他:“如能买走店里全部瓷器,只要你付三分之一款。”面对老板口出狂言,陈天际怒不可遏,他扬起手中的木棍,让它来跟老板叫板: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店里的瓷器顷刻间被陈天际手中的木棍打得稀巴烂。陈天际说:“全买了,按三分之一结账。”这种情形是瓷器店老板始料未及的,一个乡巴佬竟敢大闹瓷器店!但一切为时已晚,只恨自己出言不逊,招惹是非,只好默认屈从于这桩亏本的大宗买卖。
陈天际的一根木棍打出了气势,打出了智慧!街头围观的群众无不拍手称快,无不刮目相看这位其貌不扬的乡下人。重温往事,不能不让人信服他的足智多谋,佩服他的一身豪气!
有关陈氏掌门人陈天际的传奇故事不胜枚举,“三副祠联”又掀开了当年陈天际喜爱结交名士的那段尘封了的历史。
作坊村作为古驿站遐迩闻名,它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当年陈天际还盛情款待过3位举足轻重的文人,并请他们写下3副祠联。
说来也算巧合,清朝年间,有一天,行色匆匆的3位名士途经作坊驿站,眼看天色渐晚,前有石湖岭挡路,继续赶路北上已不可能,3位名士只好留宿作坊驿站,待来日早晨再启程上路。这给了陈天际这位乡绅一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好向3位名士乞求墨宝,以壮家族声名。当晚,天生好客的陈天际大摆筵席,盛情款待3位名士。席终,主人端上文房四宝,让3位名士挥毫泼墨,写下3副流芳千古的祠联,因了陈天际的睿智,又为陈氏子孙平添上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今天虽然在这块充满神奇的古老土地上见不到当年来去匆匆的名流和客商,但历史上曾经的繁华无可置疑。陈天际的杰作展现在我们眼前。3000余平方米的古民居建筑群就是这位陈氏掌门人交给子孙后代一张花时30年才得以完成的圆满答卷。在这张答卷的背后又折射出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
走进第三座的古民居,那厅堂上长13丈的楠木横梁不能不让人惊叹!置身其下,举目仰视,真有泰山压顶的感觉。民居里的村妪告诉我:“古厝里的能搬得动的雕窗画板,毫无例外地都给小偷光顾过,唯有这根粗壮结实的木梁,小偷是无法盗走的。”
我对这根了不起的楠木横梁产生兴趣,便反复刨根究底,究竟当初它是如何从深山老林走向平地来此安家落户?不久便有了答案,从《昌言陈氏族谱》中知晓这根楠木横梁采自永安县。陈氏天喜公中举后,在永安当官,自上府山购楠木大树一株,雇工护送,从上府山上自溪流江河漂流到长乐坑田渡口,再自长乐坑田渡口起运,从陆路直来直去好不容易运回到作坊村。共耗时月余。水陆运输大树,动用劳工百余名。运树途中,踩踏作物,悉数赔偿。
在这场大张旗鼓地大兴土木中,陈氏家族财力雄厚可见一斑。但致富的秘诀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与作坊昌言陈氏家族具有的诗礼传家的耕读传统不无关联。据陈老先生回忆,当年陈氏子弟均就读清戒书院,后来私塾也曾开设在小屋楼上和祠堂内,其间延聘秀才教授《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四书》《五经》。
严格的私塾启蒙教育对历代陈氏子弟日后的成才多多少少会产生作用,捷足先登的教育催生出“陈氏十八学士”,难怪陈氏祖堂一副对联直言不讳:“九卿将相朝朝有,十八学士代代无”。
古代作坊村不单以其富有和重教享誉四方,也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别功能而突显其历史作用和影响。
天刚蒙蒙亮,作坊村就早早醒来了。行人们为了赶上长乐坑田渡,肩挑蛏种蛤种路过作坊村时,难免叽里呱啦喋喋不休交谈着生意经,以致吵醒了村上各户人家。
作坊村还充当过盐仓,成了福清至长乐食盐转运站,给周边村庄百姓提供挑盐劳务,挑夫经石湖岭山间小径入坑田渡。苦力干活,辛苦之后可获取微薄工酬。每当盐队悄悄通过田野山岭,犹如暗度陈仓。数百名男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披着夜色衔枚赶路,且能如愿以偿顺利过关,不能不让人惊叹。更有来自兴化的生意人,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在大白天挑着龙眼干优哉游哉地通过作坊村,爬上石湖岭,抵达长乐一带去叫卖,去圆他们的发财好梦。
古时作坊村还开设百货运输站,站中仓库储满货物,前仓放食品,后仓放布匹。充足的物资和资金促进了农村经济的流通,引得各地客商趋之若鹜,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活,买卖进行得如火如荼。在作坊村还开办邮政业务,东田、下坝、屿边、西亭一带乡村都要派人到作坊村拿回邮件分发,在信息闭塞年代,人们不会忘记作坊村,因为它在历史上曾给平民百姓的衣食住行和信息交往带来不少便利。
走出村口,现实和历史总让我回味不已。昔日的繁华已成旧梦,古人的对话也已烟消云散;可我仍沉迷在市声嘈杂和交织着乡儒学究气息的氛围里。朦朦胧胧中,身着一袭长衫的陈天际飘然走出故居,来给我们挥手送行,他似乎还有许多没有讲完的故事憋在心里,似乎还要一吐给今人而为快。猛然间,一列动车不顾我们的万千思绪缠绕萦怀,在不远处呼啸而去,毫不犹豫地昂首驶向前方。这时我的耳畔又响起那首流行在玉融大地上褒贬贫富的民谣:金旧垅,银作坊……
2010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