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海边的小屋!你屹立在我少年的岁月中。
50年前,母亲回娘家时,领着我走进你的怀抱——一座矮矮的石头小屋。千奇百怪的乱石垒砌成大舅的家,屋内摆着一张八仙桌,沾着母亲的光,我在桌前品尝过各家各户送来大碗大碗的美味的海鲜点心。
热情的表弟们带着我走出小屋,见识大海,漫步海滩,追逐浪花,捡拾贝壳。我们还摇着舢板,划过平静的海面,驶入荒无人烟的小岛,去搜寻海螺海蟹。我们有时还爬上距小屋不远处的高高的碉堡上,站在坚固的攻防两用的工事上瞭望你,你显得那么渺小那么隐蔽,犹如淹没在大海巨浪里一块黑色的小礁石,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50年后的今天,我再度见到你——我曾驻足过的小屋。你被杂草重重包围,让我无法靠近你,我只能借助数码相机来加深对你的印象。从相片上依稀可辨,在你的大门上还贴着褪了色的“春满·人间”的门联。岁月的沧桑感悄然涌上我的心头。就如眼前所见一样,在小屋右边搭建着一间更小的石屋,当年那儿居住着一个孤老头儿,白发苍苍。他白天下地务农下海捕鱼,亦农亦渔的繁忙劳作,让他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大白天只看见他弯腰曲背进进出出,深夜里总听见从他屋内传出絮絮叨叨的哼唱声,不像催眠曲,更像是人生咏叹曲,在不停宣泄着寂寥和贫苦。据大舅母说,一年365天,夜夜如此。我的海坛之行半个月,也听惯了这哆哆嗦嗦的一如潮起潮落的哼哼声。小屋,只有你静静地洗耳恭听他演唱完他人生的最后的一个曲目,只有你见证了海岛上几代居民的悲欢离合!
小屋,今天,50年后的今天,我再度回到玉屿村,村上已是高楼林立。我是专程来向大舅母的遗骨告别的,哀痛之情难以言表。可我依然不忘大舅母一家早年的栖身之所,我依然惦记着曾给了我少年客居欢乐的小屋。我深情地拜访你——我心目中的尊贵长者!虽然当年年长的亲人大多相继逝世,几近同龄的表弟也如我一样步入老龄人行列,可阔别多年的我越发想念你!小屋,你被牢牢定格在古老的祖籍地上,被当做遗址让后人瞻仰膜拜。而当年生于斯长于斯的亲人们纷纷离你而去,他们创业的脚步遍及天南地北,在城里也都有了他们舒适高级的住房,不像当年一家七八口人蜗居一室,但毕竟“金窝银窝不如家乡的草窝”。你应该为当今他们的安居乐业而感到高兴和荣耀吧,你应该为他们走遍天涯不忘祖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你应该耐得住常年的孤单和寂寞,因为朝拜者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他们的心中时时刻刻装着无可替代的古朴庄重的故居!
小屋,怀旧的情绪总让我浮想联翩!
50年前我在小屋里大口大口津津有味地吃着海蛎面的场景如今仍如在眼前,50年前夜间从邻里鳏夫家中飘出的独家吟唱的感伤音乐还在我的耳边低回不已。50年后回味一次次“答舅舅舅母问”的家常话和“表兄表弟下海捉蟹”的欢乐情景,依然亲切如初!
小屋,舅舅的故居,你是我人生旅途中第一次远足平潭探亲时结交的好朋友。今夜,我梦中见到的依然是你不老的容颜和安详的神情。我与你在50年前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我虽素昧平生,但居然一见钟情,初识时的炽热情感至今仍温暖心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俩间的情感定将愈加浓烈醇厚……
2011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