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在一次巡视中到达洛阳。他听信章仇太翼的谏言,准备营建洛阳城。章仇太翼对隋炀帝说:“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又谶说:‘修治洛阳还晋家。’”隋炀帝为此下了一道诏书:
乾道变化,阴阳所以消息;沿创不同,生灵所以顺叙。若使天意不变,施化怎么能成四时?人事不易,为政怎么厘百姓?《易》不云乎:“通其便,使民不倦”;“变则通,通则久。”“有德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朕又所说,安安而能迁,民用丕变。是故姬邑两周,如武王之意,殷人五徙,成汤后之业。若不因人顺天,功业见乎变,爱人治国者可不谓欤?
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汉祖说:“吾行天下多矣,惟见洛阳。”自古帝王,何尝不留意,所不都者盖有由焉。或以九州未一,或以困其府库,作洛之制所以未暇也。我有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日复一日,越暨于今。念兹在兹,兴言感鲠……
隋炀帝作为一国之君,要营建东都洛阳,自然要引经据典地搬出先贤训词与儒家经典作为理论根据。他的本意显然是要在原本简陋的长安之外另营宫室,以构筑供其纵欲享受的安乐窝,却又要掩人耳目地说一番俭朴庄重的话来:
夫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上栋下宇,足避风露,高台广厦,岂曰适形。故《传》云:“俭,德之共;侈,恶之大。”宣尼曾说:“与其不逊也,宁俭。”岂谓瑶台琼室方为宫殿者乎?土阶采椽而非帝王者乎?是知非天下以奉一人,乃一人以主天下也。民惟国本,本固邦宁,百姓足,孰与不足?
今所营构,务从节俭,无令雕墙峻宇复起于当今,欲使卑宫菲食将贻于后世。有司明为条格,称朕意焉。
营建东都洛阳,从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来看,的确要比长安更能起到控制全国、会聚四方的作用。至于东宫的营造,追求俭约大约也是初即帝位的杨广所必须注意的。因为他的父亲文帝就是一个俭约厚朴的人,如果刚登上帝位的杨广,一反乃父淳厚朴实的风气,显然会招致舆论反对并影响到自己的形象。隋炀帝在他执政的前期,仍然能够继承其父的遗风,节俭厚朴,勤政爱民。
如果说隋炀帝在诏书上宣称自己营建东都洛阳,仅仅是为了行政方便,以便最大限度地了解全国各地的情况,并宣扬节俭去奢是其愿望的话,他营建东都的实际情况恐怕就是另一码事了。
首先,从隋炀帝营建东都所委派的人选来看,就可了解他对东都的重视。他令最倚重的大臣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总成其事。任用杨素显然是借助其威名;纳言杨达乃皇帝的近臣,随时将工程进展情况向隋炀帝禀报;而将作大匠宇文恺实际上负责宫室设计、谋划、布局、营造等事务。也就是说,真正负责规划设计和营建施工的是宇文恺。宇文恺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但是他的志趣却与兵戎无缘,“独好学,博览书记,解属文,多技艺,号为名父公子”。宇文恺以其聪颖的头脑和长于构思新奇玩意儿而被杨素推荐为将作大匠,负责营建东都洛阳。宇文恺揣摸隋炀帝嫌弃长安宫室破旧鄙陋,而另建东都一心追求的是宏伟壮丽,因此殚精竭虑地规划设计,务求壮丽豪奢。于是大兴土木,广征力役,遍搜能工巧匠。每月为建造东都洛阳的工匠力役达200万之众,耗时两年,洛阳宫方才竣工。不得不说,新建成的洛阳宫自然殿堂壮丽,构筑辉煌,更有楼台亭榭错杂其间,曲水池湟巧相连缀,名花异卉点缀四周。齐东野人曾对洛阳宫的豪丽壮观作过描绘:
飞栋冲霄,连盈接汉。画梁直拂星辰,阁道横穿日明。琼门王户,恍疑阆苑仙家;金陛瑶阶,俨是九天帝阙。帘栊回合,锁万里之祥云;香气氤氲,结一天之瑞霭。红胜绵,白如锦,丹墀内有奇花异草;娇解言,巧能舞,曲槛中有怪兽珍禽。亭榭中红香绿嫩,四季春风吹不谢;楼台上翠绕珠围,一天明月去还来……
隋炀帝看了东都洛阳的宫廷建筑与环境氛围,自然是掩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从此以后,他可以在这里拥娇妃,宠宫娥,饮美酒,赏名花,听奇禽婉转,睹怪兽昵戏……
如此的擘画与巧思,这样的制作与布局,大大出乎隋炀帝的最初构想,他立即对有关人员予以升迁、奖赏。将作大匠宇文恺晋升为开府仪同三司。
封建时代的皇帝享有绝对自由和最高权力。为了一定程度上给予这种不受约束、无法监控的皇权以必要的限制,大臣们常常以反话正说的方式来规劝、告诫皇帝。正因为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掌握着国家的一切权力,因此,皇帝个人的修养与道德品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皇帝是仁慈还是残暴,是洁身自好还是荒淫无度,是励精图治还是纵情声色……
令人遗憾的是,自从夏禹以“家天下”传长子的方式取代了禅让制之后,江山社稷、国计民生就成了皇帝一个人说了算。隋炀帝之所以毫无顾忌地挥霍糜费、尽情享受,说到底,就是专制主义政权结构和封建时代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不受监控的绝对自由所造成的必然结果。在隋炀帝穷奢极欲的享受中,有几件大事是十分突出的。首先,隋炀帝刚继皇位,就厌弃陈旧鄙陋、规模狭小的长安宫殿,新建洛阳宫殿。《贞观政要》记载,洛阳宫内的乾元殿富丽堂皇。修建乾元殿所需的名贵木材都出自江西豫章的深山老林。那些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在古代交通运输十分不便的条件下,往往是“两千人拽一柱,其下施毂(滚动装置),皆以生铁为之,中间若用木轮,动即出火,略计一柱已用数十万”。
洛阳宫中的观文殿前,配置许多间藏书室,每三间开一方户,设置垂缦,在垂缦上配制对称的精美飞仙。在书室之外的地下还配置有控制自如的“机关”。隋炀帝是个喜欢书籍的人,他每次来到书室阅读或者翻检资料时,就有宫女手执香炉为前导,炉中的名贵熏香不仅可以驱散秽浊之气和扰人的飞虫,而且香气氤氲,沁人心脾,提神益智。这时宫人足下踩着“机关”,接着垂缦上所配制的二飞仙就把垂缦徐徐收卷,而书室内所设置的窗子、门扇也随着垂缦的卷起而自动缓慢地打开了。如果皇帝及随从离开书室,前导宫人又踏书室外的“机关”,二飞仙又将垂缦放下,书室内的窗子、门户又慢慢关上,一切又和往常一样。
隋炀帝为什么对书室的配置和环境的布置那么考究呢?这与他喜好读书有密切关系。隋炀帝的读书习惯是从幼年时代就培养起来的。《资治通鉴·隋纪》记载了不少关于隋炀帝的劣迹恶行,却也说:“(炀)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王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自经述、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蒲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余卷。”
与他的父亲隋文帝相比较,隋炀帝不仅嗜好读书,博览群籍,而且对文化教育也很重视,多次诏令兴学、尊孔、敬老。他在政权已经出现危机的大业十一年(615年),还有兴学校、重修撰的举措。
令人惊异的是,隋炀帝的好学读书并没有为他治理国家提供多少帮助,倒是为他享乐纵欲开启了不少的邪门歪道。宇文恺为他建造的显仁宫,不仅构建得富丽宏伟,而且周围环境也极具匠心;不仅结构宏伟,而且遍采海内奇禽、草木、奇花为之点缀。宫内构筑的“西苑”,周围有100公里之广,内设海渠、缘渠十六院,各以四品夫人为之主管。宫内的奇花异卉一旦到了冬天不免凋零,荒淫的隋炀帝自有从书本上获得的启示和妙法。他命令能工巧匠用彩缎剪制为之,池沼里的荷、芰、菱、芡也用剪彩做成。一旦日久而彩缎色败生尘,又换新制的……为此,他还制作了清夜曲,纵情享受,耗费了大量的民脂民膏。
为了改变新都东京洛阳的人文氛围与居住环境,隋炀帝在大兴土木、广植花卉、搬运奇石、搜采珍奇异兽的同时,又将豫州郭内的居民和全国各地的富商大贾数万户移居洛阳。自此以后,洛阳成为仅次于西京长安大兴城的隋代重镇,也是隋炀帝经常巡幸游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