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内,尽管依旧那般金碧辉煌,但诺大的宫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而且静的有些让人慎得慌,哪里像皇宫内苑感觉不到一丝人气。这场景方一出现在谢逆眼前,他心里就没来由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孝武帝司马曜身穿一身天子服饰,面无表情的看着传旨太监将谢逆领进,跟着一挥手,所有太监、宫女、侍卫都被赶了出去。
见此,谢逆心里有些发苦,赶紧跪下三呼万岁给孝武帝请安。
“谢逆!你好大的胆子!朕待你不薄,尔敢大肆聚集数千流民?!你究竟想干什么?!”
还没等谢逆起身,孝武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对着他怒骂道。
与之前猜想的和谐场面大相径庭,谢逆心里一个惊颤,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匍匐在地上,高声叫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孝武帝怒急反笑,幽幽道:“冤枉?延尉寺呈上来的折子清清楚楚写着:‘大晋慈善堂’大肆在建康城内招收流民,现已达三千七百六十二名,而且这数字每日还在上升,事实俱在,尔敢狡辩?!”
谢逆颤巍巍的听着孝武帝的喝骂,额头上瞬间爬满了冷汗,脑海内却是思绪飞转。方一见面便就被孝武帝声色俱厉的呵斥,这情况与谢逆来之前所预料的局面大相径庭。很明显的,孝武帝对慈善堂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而且也并不像谢逆之前所料那样,下旨延尉寺查办自己,并非孝武帝的本愿。
想通这一点,谢逆心里感到一阵恶寒,如果连孝武帝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谢逆还犹自苦恼着,孝武帝却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再喝道:“近四千流民,整个大晋朝内,没朕的应允哪个有此狗胆招收如此多的流民?!冤枉?今日不给朕数个调调出来,朕非得顺了皇弟的愿,治你个聚众滋事,意图不轨的罪名!”
听见孝武帝如此一说,谢逆不惧反喜,急忙悲呼道:“陛下请听微臣解释………”
“哼!朕就且听你有何解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逐不了朕的意,小心你项上人头……..”
孝武帝淡淡的看了谢逆一眼,沉声道。
谢逆现在才算了解了些孝武帝的把戏,那是在给他下马威呀。如果真要治谢逆的罪,何必将他捞进皇宫,只管不闻不问,在延尉寺他就会被钉死了。既然将他召进了皇宫,此事当然还有转圜的余地。特别是孝武帝最后一句“如果逐不了朕的意”,很明显是在提醒谢逆,他孝武帝逆了琅琊王司马道之以及各氏族的意出面保你,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就看谢逆懂不懂事儿了。
有了这个明悟,再加上之前被孝武帝一吓,谢逆的头脑反而清醒起来,略一调整思路,弱弱的开口解释道:“陛下息怒,微臣这样做,全都是为了陛下的社稷江山着想呀。”
“哦?”孝武帝眉头一竖,有些不屑的冷哼道:“你倒来说说是怎么个为朕的江山社稷着想的,要是还敢狡辩,朕再多加你一条欺君之罪!”
既然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谢逆立时就来了劲,绞尽脑汁开始忽悠呗。其实孝武帝也是在打“琉璃”和“水泥”的主意,只不过他这个皇帝当得很窝囊,手中权力被琅琊王司马道之一派以及各大氏族夹得死死的,哪像其他朝代的皇帝那般刚愎独断,权倾天下。此事能够忽悠过去就全力忽悠过去,大不了最坏就是将“琉璃”和“水泥”交给孝武帝,至少性命是无碍了。
谢逆摸了摸额头的冷汗,缓缓开口说道:“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我大晋朝目前何种问题是最急需解决的?”
“哼,让你解释,你倒是先问起朕来了。”孝武帝佯怒的瞪了谢逆一眼,微微沉思半响后,有些无奈的说道:“还能有何事,‘土断’三行三败,国库无以为继,朕的子民流离失所。”
说着,眼中闪过一道炽烈的光芒,续道:“还有就是那北伐之事,乃是朕毕生所愿,奈何……..哼!”说完,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恨意。
施行“土断”乃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奈何却被各大氏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强行阻扰,以致三行三败;而“淝水之战”大胜后,北方复归乱局,乃是东晋最佳统一全国的时机,试问哪一个皇帝面对此等引诱能不趋之若鹜。奈何朝中各势力怕谢家就此做大,对北伐之事多般阻扰,孝武帝独木难支,也只能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听到孝武帝如此回答,谢逆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沉稳说道:“陛下,微臣邀请法显等诸位大师设立这‘大晋慈善堂’,不单单是救济百姓如此简单,而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大大增加国库收入。国库内有了钱,北伐之事就有了后勤保障,何愁大事不成?”
“哦?竟有此事?”孝武帝吃惊得跳了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谢逆后,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道:“谢爱卿平身,将此事详细的跟朕说说。”
谢逆谢恩后站了起来,恭敬得对孝武帝缓缓说道:“陛下实施‘土断’,乃是为了统一户籍,让以丁纳税的税法得以顺利实施,增加国库收入。然‘土断’之所以三行三败,微臣以为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大晋各地大地主的阴奉阳违。”
“‘淝水之战’后,大量流民南渡而来,到目前为止其人数已达我大晋子民的三分之一强。这些人南渡前家产已尽皆沦丧,南渡后无财无地,如何生存?虽然朝廷也实施了一些安抚政策,但无疑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些人为了生存,除了极少数占山为王,流为草寇外,绝大多数都只能被各地拥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雇佣,成为雇农。然最可恨的是,各地氏族只顾自身利益,无视我大晋朝廷,隐瞒这些雇农的户籍,直接导致朝廷国库收入停滞不前,国力羸虚,而那些氏族却不断做大,最后竟然反过来百般阻扰‘土断’的实行。”
听到这里,孝武帝异常愤恨的点了点头,咬牙道:“就是因为这些国之蛀虫的祸害,朕的大晋国库常年入不敷出,北伐被阻,眼睁睁看着天赐良机坐失!”
谢逆所言之事,孝武帝早已心知肚明,然氏族力量太过强大,他也只能徒叹奈何,心里更加迫切想要知道谢逆所说的良策,追问道:“谢爱卿,计将安出?”
谢逆上前两步,恭敬的向孝武帝一礼后微笑道:“陛下莫急,待微臣细细道来。”
“天下子民不外乎分为‘士、农、工、商’,然‘农’却是人数最多的一个群体。这些南渡侨民以及大晋朝内失去土地的子民绝大多数都为农民,为何会甘愿成为各地氏族的雇农?原因无它,无非就是想要活下去。但在目前的形势下,朝廷无法给予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土地,他们又没有其他能赖以生存的职业可供选择,也就只能沦落为各地大地主的雇农,以求糊口。”
“然则微臣等设立这‘大晋慈善堂’,却给了这类人另外一个职业选择——工人。”
孝武帝眼睛一亮,旋即疑惑道:“愿闻其详。”
谢逆答道:“微臣再斗胆请问陛下,可知为何慈善堂能在短短时日内便招收到近四千流民?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建康城附近氏族庄园里被其隐瞒了户籍的‘逃户’?”
孝武帝闭目沉思片刻,有些恼怒的瞪了谢逆一眼,不悦道:“谢爱卿别卖关子了,速速给朕道来。”
谢逆隐蔽的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声“蠢材,没点代入感”后,微笑着续道:“因为微臣给了他们另外一个职业选择,一个不用依靠土地仍然能生存下去的职业。”
“而且微臣还承诺给他们除了土地以外他们最看重的东西——房子。”
不当农民,那就当工人,这就是谢逆的意思。在这个时代,在现今的生产力状况下,出仕、经商等等职业都不是主流,社会的主流职业就是农民,绝大多数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也就是务农。当然对谢逆这个穿越者来说,务农并不是唯一的生存手段,前世社会的主流职业不就是我们广大的无产阶级——工人吗?
生产力底下对谢逆来说是问题吗?“琉璃”和“水泥”哪一个不是超越现今生产力的产物?就算是务农,谢逆规划的“新农村”,务农的方式也会大大先进于现今,所以对谢逆来说,生产力根本不成其为问题。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力资源,谢逆就能将脑海里许许多多的点子变为现实,不仅给自己带来可观的财富,还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光凭‘琉璃’和‘水泥’这两样东西,就能负担如此众多流民的生计?就能让那些隐于那些个氏族庄园中的‘逃户’从新加入户籍纳税,为国库增加收入?”
孝武帝明显已被谢逆所言勾起了兴趣,想了想后疑惑的问道。
说了许久,谢逆也有些口干舌燥,夸张得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摇头晃脑道:“这个,让微臣为陛下细细道来…….嘿嘿…..”
闻歌知旋意。孝武帝看着谢逆的动作以及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立马微笑着对宫门外呼道:“来人,朕要移驾偏殿,再备上一桌酒席,朕要和谢爱卿好好聊聊。”
很快,就有太监为孝武帝准备车架,并风风火火准备酒席去也。
“简直太上道了….”谢逆心里偷笑道,跟着孝武帝往偏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