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年(“民国”十八年)八月二十日晨,省府陈秘书一上班,第一个接待的人就是达尔罕王府管家韩舍旺。陈秘书接过韩舍旺呈递的公函让他回去了。
当陈秘书看了这件以“达尔罕旗札萨克公署驻奉(天)办公处”名义,向省政府呈送的请求逮捕聚众蛊惑、居心捣乱的嘎达、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和赵舍旺的函件后,觉得此事重大,事关蒙旗出荒及省城社会治安要害。便匆匆急草转呈报告:
省长均鉴:
晨由韩舍旺奉达尔罕王爷送到函一件,系作为该旗辽源办公处名义报告蒙古嘎达、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赵舍旺四人在省城蛊惑捣乱,拟请本府拿获,解交该旗讯办,是否可行。应否于政委会席上,密报总座,兹将原函送上。伏乞钧裁。
陈字 谨奉
八月二十日
陈秘书没有遵照每日一次性向省长转呈公文的规定,写完转呈报告,附上韩舍旺呈递的函件,即刻来到臧省长办公室,轻轻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他就掏出省长为其配备的钥匙,打开房门,把函件放到省长宽大的写字台上,转身离去,刚到门口,仍是不放心,重又回到写字台前,从青花瓷笔筒里取出一支红蓝铅笔,用蓝端笔尖在一张十六开大的信笺上写了“事关蒙事治安特急件”九个特大醒目的文字,签上自己的姓名及日期,才放心离开省长办公室。
陈秘书转呈的特急件,臧省长是在这天下午看到的。他首先阅览了达尔罕旗札萨克公署的函文:
省政府,臧省长均鉴:
案查丈放西夹荒及辽北荒段一案……惟兹在嘎达、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赵舍旺四人亦借请愿停放西夹荒为名,聚众造谣捏词蛊惑,率无知蒙民多名,一同赴省,居心捣乱,均自称代表,假请愿之名,行要挟之实。品行极卑污,只以蛊惑为能,举动更复嚣张,含有破坏之性,倘不制止,任其肆行,必致酿成意外之变,实于地方治安有莫大关系,本旗即予拿办,自为情予法当。但嘎达等人即假请愿之名,今倘由本旗拿办,在不了解真相之蒙民或至误解本旗之用意,况该嘎达等四人同均住居省城,本旗尤未便越界逮捕,函请贵政府赶速饬警将嘎达、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赵舍旺四名案犯一并拿获。解交本旗严讯法办,以维治安,至其他请愿之蒙民盲目附和,事固可恨,然迫于生计,情实可原。可否准将此段荒地暂缓测放,或特予妥筹安插,以恤蒙艰,实级公谊。
此致
达尔罕亲王旗札萨克公署驻辽源办公处(章)
中华民国十八年八月十九日
臧省长阅毕,不禁哑然一笑,心想,这个来自草原上的封建王爷在奉天城生活了这些年,不仅学会了都市的吃、喝、玩、乐这一套,还弄通了官场惯用的扯皮推诿的伎俩。我刚刚把球踢到他那儿,他又把球给踢回来了。
他往高高的椅背上一仰,闭目静心,认真思考这件事该如何处理。达尔罕请愿牧民已经在省城闹腾两个多月了,虽然他们不扰民,也不骚扰政府正常办公,但整天坐在省府大门外诵经鼓噪,给刚刚易帜的东北当局形象带来负面影响。驱散请愿牧民,逮捕他们的组织领导者,也势在必行。但嘎达梅林、韩僧格嘎力布等人又都是蒙旗上层有影响和号召力的人物,捉拿他们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民族骚乱呢?东北地区满蒙汉三族的关系,是历史上最令人头痛难以处理的事情。满清政府几百年来对蒙古实行怀柔、愚民、联姻政策,用的一直是软刀子。怕的就是这个曾经以武力震慑过欧亚大陆的强悍民族。蒙古人个个能骑善射,在他们的利益遭到侵害时,只要有一人振臂高呼,立刻就有几十人、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站出来,在短短的时间内组成骑勇,用他们的弩弓和弯刀与你拼杀。战争和血腥立即弥漫于草原和东北大地。就在本世纪初哲里木盟苏鄂公旗和札萨克图旗的刚布、桑布兄弟领导的“图胡莫起义”,哲里木盟图什业图旗爆发的以化黎雅顺、化黎彦领导的反抗王公压迫的武装起义,郭尔罗斯前旗陶克陶领导的武装抗垦起义的枪声就在耳畔,这些血写的历史教训不能忘记呀。臧省长想到这些头就隐隐作痛,他重新捡起达尔罕旗送呈的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在看到“嘎达等四犯一并拿获,解交本旗严讯法办”的字样时眼睛一亮,这个老谋深算的官僚找到脱身的办法了。他决定先把嘎达等四人抓起来以“因事关蒙事”为由,按达王爷报告中所写的“解交本旗严讯法办”去吧。
臧式毅为了更加审慎,他将此件又压了一个星期,经过反复考虑,在请求逮捕嘎达等四人的报告上批示“饬三日内拿交该旗,即办”,把捉捕任务直接交给省警察厅特别刑侦处密办。
一九二九年八月三十日晚上(阴历七月二十六日),省厅派出一个中队警察包围了请愿团居住的茂林旅馆,逮捕了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和赵舍旺三人。几个小时后的八月三十一日凌晨,警察又来到嘎达和夫人牡丹住居的黄寺,逮捕了嘎达梅林。
当天,省民政厅配合警察,对居住在茂林旅馆所有请愿团成员集中训话后,强行遣散,五十多名“吉仁乌布根”请愿团成员相继返回达尔罕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