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全国大饥馑。饥饿的人们把树叶树皮都吃尽了。父亲怕我和六岁的弟弟饿死,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然走出辽西的那个小山村,渡过北大河,进入内蒙古地界,又走了半个月进入科尔沁草原。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们沿着一条河走了半天,近晌午的时候爬上一道小山梁,到梁顶上往下一看,有一个村庄。不知怎么我的眼睛一亮,对山梁下面的村庄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个村子三面环山,一条小河从西边的大山里缓缓地流下来,沿着村子南面的山梁脚下绕过村庄,蜿蜒地流进村庄东边的一片凹地,在那里积成一面湖泊。小湖水满自溢,湖水在湖泊的东南方寻出一条甬道又逶迤而去。
小村真是太美了,我似乎很熟悉这个小村庄,可是我第一次到这里还没进村呢,怎么会熟悉这个小村庄啊?难道在睡梦里来到过这个小村庄?对,是在睡梦里,而且在睡梦里我多次来到过这个美丽的小村庄。
听老人们说:“人是转世的。”莫不是我的前世人生曾经在这个村庄渡过?要不我怎么对这个小村庄这么熟悉,这么亲切的感觉呢!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村庄对我后来的人生有着重要的意义,对我的命运有着很大的影响。
我们在村子南面的山梁上休息了一会儿就下梁,淌过山梁下面的小河,绕过一块菜地来到一个井台边,看见一个黑粗的大汉正挑着一担水下井台。我们随大汉走进一个大院子,一看是村子里的食堂。我们把行李往食堂的大炕上一放,父亲就找做饭的师傅想解决这顿午饭的问题。那位小矮矬个子的师傅见我们是逃荒来的脸就拉得老长,说:“我这儿三天两头就来一拨你们这样的人,哪能管得起饭,要吃饭去找大队长……”
父亲叫我和兄弟看行李,他去村里找大队长。不一会儿,父亲乐呵呵地回来了,相跟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女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伙房,揪住矮矬个子师傅的耳朵说:“韩矬子,这是我家从阜新来的亲戚,以后就吃在食堂,住在食堂,你给咱侍候好,不然小心你小姑奶奶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我父亲一边赔笑一边从矮矬的韩师傅手里端过五个玉米面窝头。这天午饭我父亲吃了两个窝头,我和弟弟一人一个半窝头。下晌,父亲就随着村里的社员下地干活去了。
后来听父亲说,那天他去大队长家,队长的女人正在院子里喂鸡,听说是从阜新逃荒来的,就说自己也是阜新平安地乡柳河村人。这个村子距我们村只有三十里地,远地遇乡亲,父亲就很认真地端详这个女人,忽然惊讶地哎呀一声:“你不是柳河村白家的我老姑吗?日本人投降那年你远嫁科尔沁,我跟着我爹去柳河村送的你,忘记了吧,我爹叫双喜……”
女人一下子想起十几年前的事,说咱们两家还是表亲呢,然后她很认真地听了我们一家忍饥挨饿一路来到科尔沁的事,不由得流了泪。这时大队长回来了,他一进门女人就说话了:“这是我老家来的亲戚,听说老家那边饿死不少人呢,就留他们在村子里住下吧。”
大队长看了一眼我父亲,父亲叫了他一声姑夫,只听他“嗯”了一声,就算答应我们在这个小村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