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善在撵走郑先生的最初也高兴了几天,后来风言风语听人说:“金老板连一个跛腿人在他店门前摆摊混一口饭吃都不让不容,这样气量狭小的人还能做大买卖?还能办大事?”金老板往细里一想也有一点后悔,也觉得三番五次恶语伤人,又叫四姨太指桑骂槐,无理取闹真是不够人味儿。后来看到郑先生搬到对面玉泉井茶庄门前,不仅为茶庄增加了客人,更想不到的是为马老板争来了好名声和好人缘儿。特别是前几天,为一个营长一个字测准荣升为团长,一个金匾为郑先生贴了金扬了名。郑先生在军界交了朋友,今后在天津卫,在估衣街哪个还敢欺负他?不信,您试一试。
金子善既悔又恨,多少天都打不起精神。
这天一大早,他就来到店里,看见几个伙计都规规矩矩地站在柜台上,账房坐一隅正趴在收银台上无精打采养神儿。店里一个客人没有,金老板走到账房面前轻咳一声。账房抬起眼皮急忙站起身:“金老板早上好哇?”
金老板按了按太阳穴,说:“这两天总也睡不好,昨夜儿两点半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两眼赛铜铃似的,一直熬到天大亮,又来了个回笼觉,这才刚刚醒来,两眼就跳得邪乎……”
账房就忙应奉着说:“这眼跳有讲究呢,一般都是跳一只眼,男左女右来财呀!您是两眼一起跳,必是发大财,吉祥啊!”
这时店里来人了,来客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青灰色中山装,胸前别着青天白日胸章,手提文明棍。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黑绸短衫子的汉子,黑绸短衫子里面鼓撅撅支的那玩意儿,一看就知道是要人命的家什。这位贵客一进店门,身后的一个汉子跟了进来,另一位背手叉腿站在店门外面的台阶上。
金老板和账房急忙上前笑脸相迎,来客却连眼都不撩一下,眼前好似嘛东西没有。他从柜台的这一头慢慢走向另一头,两眼在一排大药柜子里仔细寻摸。几位站柜台的伙计立时都提起精神,个个赛木桩子似的站得笔直,不同的是这木桩子的脸上笑得无比的灿烂。这位贵客来回转了几圈,眼睛愣是没在金老板和账房身上瞧一眼。金老板和账房的笑容就一直挂在脸上。贵客终于坐到收银台旁边的牛皮沙发上,金老板十分恭敬地站到一旁,账房唤人上茶。可一碗茶刚端到贵客面前,却被他身后的汉子挡了回去,还说:“俄们长官不随便在外面饮茶就餐。”
金老板一挥手,让端茶的伙计退下,十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位长官来鄙店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们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贵客这才拿眼睛瞟了一下金老板,取掉手上雪白的丝织手套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扔,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子也往茶几上一扔。嘿,这张片子,三寸长,一寸宽活赛是一个大信封,金黄色的硬纸片做底衬,上面覆着一层印有素色竹叶的宣纸,手写木刻三个字“鲁一鸣”。金老板双手捧起名片再往下看,腾地一下刚刚坐下的屁股又从座椅上弹起来,再揉揉眼仔细看,你道那名字下面两行字写的是嘛?国民政府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部,山西省政府副官处。金老板惊恐地出了满头大汗,我的妈呀!这位贵客,人家是侍奉阎百川——国民党一级陆军上将,山西省长阎老锡的人!
金老板诚惶诚恐:“长官,有什么事要办,您千万别客气,吩咐在下,在下千方百计,跑断了腿儿也要给您去办。”
贵客鲁副官这时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容,用很地道的太原官话说道:“你虽然有效劳阎长官之心(行),可俄这事不好办哪……”
金老板暗下决心,一定要抱住这棵大树。只要有这棵大树庇荫着,甭说天津卫没人敢欺负咱,就是在全中国只要一听说咱和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有瓜葛,谁还敢小瞧咱?谁还敢动咱一根汗毛?他郑寅之交一个小小团长算个鸟玩意儿呀,阎长官能管你几百个小团长。他这么一想,身上就赛注射了一管吗啡,立刻精神大振:“鲁副官,您说需要什么药,本店没有,我去给您找。天津卫没有,我去外地给您寻。长江南北,长城内外,只要有您要的那玩意儿,咱就有法子弄来。”
鲁副官这才亲热地把金老板拉到跟前的沙发上坐下,问老板贵姓。
“免贵姓金。从老爷子手中接过小店也经营十多年了,在长官面前不敢称老板。在下金子善悉听尊便。”金老板十分谦恭地回答。
鲁副官很亲切地在金老板肩上拍了拍:“救死扶伤,一片赤心,俄先替阎长官谢你了。只是阎长官用的这东西实在难以碰到,碰到了也难以弄到手哇。”
“鲁副官,不妨您先说一说,咱没本事弄来,说明咱没有效劳阎长官的这个福分。假如咱还有办法真能弄到那东西呢,那您就给了我一个攀附阎长官的一个大好机会吗?到时候长官您的恩德我也要重重报答啊!”金老板开始死磨硬缠。
“金老板一片赤诚之心,佩服,佩服。”鲁副官这时候才把头伸到金老板面前:“唉,俄们阎长官为政廉洁,为人师表。取了一位小妇人,唯恐传扬,只有阎长官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外界一概不知。为了阎长官的英名,也为了阎长官理政治军长久,望金老板一人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外传一人哪。”鲁副官卖足了关子,又把声音压低到只有金老板才能听到的程度。
“阎长官对小妇人十分宠爱,自今年春天开始这小妇人患了喉症,初时两三天发作一次,后来一两天发作一次,近来病情愈重,一日便发作一两次,每次发作痛痒难忍,俄们阎长官焦急得坐卧不安,半年来请了百多个名医诊治,终无大效。近从陕西商洛山中寻访到一位道家医圣,说有祖传秘方。所配主方便是尺余长的人的指甲两支,再配上从商洛山中采撷的十八种草药调制成药,并用商洛山中背阴处泉水饮服,可在半月余使小妇人的喉症痊愈。商洛山中的十八种草药道家医圣已备齐,阎长官愁的便是这两支长指甲呀。现已派多人南下北上,在全国各地寻找。难啊,真是难啊……”
鲁副官用醋味浓浓的山西话讲了半天,连连摇头晃脑,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倘若有人能找到长指甲人,并说服那人愿意割爱出让,阎长官说了,愿出十万块大洋买下来。俄们阎长官还要对寻找到长指甲有功者另有重赏,愿意当官的还可以委个官职。”
我爷,十万块大洋啊!十万块大洋码起来可是一大堆呀!金老板吸了一口凉气。他这经营了两代人的药店全盘出去了,也不值这十万块大洋啊!
在金老板惊诧不已的时候,鲁副官从身边那个汉子手中拿过皮包,从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推到金老板面前,说:“这是一万块现洋的银票,放在贵店,拜托金老板鼎力相助。倘若事成,我一定向阎长官保举你,无论在政界,还是在军界给你安排一个官阶,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金老板喜上眉梢,急忙躬身连连称谢。
鲁副官抬起手腕子,看看手表:“俄这一二日还暂住津门大饭店1010号,三日后离津北上赴奉天、长春、哈尔滨,继续寻找配药指甲,三个星期后必返天津,仍住津门大饭店1010号房间。到时候金老板能献长指甲最好,倘若寻找不到也无妨,只是把那一万块现洋的银票还俄就行。”
金老板受宠若惊,喜笑颜开:“这种东西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稀有,时间上也太仓促,怕一时难以寻到。既然鲁副官这么信任,也为了阎长官家庭的久远幸福,我愿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求寻。”
鲁副官将这一切都办完,从茶几上拿起手套往手上戴。金老板陪着小心,说:“长官,能否赏个脸,由小店安排您和两个弟兄吃顿便饭……”
没容金老板把话说完,那位穿黑绸短衫的汉子发话了:“俄们长官今天由天津市警备司令官在雅仙酒楼宴请,不劳金老板费心了。”
鲁副官站起身,拎了文明棍走出店门,两个汉子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送走客人,金子善久久坐在沙发上,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又想,又琢磨了半天,最后终于判定:这一不是做梦,二不是发烧,三不是自己的幻觉。千真万确,实实在在,是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