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字可道,自号长乐老,瀛州(今河北交河东北)人,祖上有时务农,有时教书,地位都很低,但冯道却从小受家庭的影响,酷爱读书,文章也很有水平。他沉稳忠厚,不挑剔吃穿,只知读书,即使是大雪封门,尘埃满座也要先读书,书虫冯道在本地出了名,占据幽州的刘守光慕名将他召去做了幕僚。
刘守光不自量力,总想扩充地盘,还想称帝,冯道此时年轻气盛,多次劝阻,惹得刘守光一怒之下将他打入大牢,幸好朋友相救,这才脱险。也许这次事件使冯道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也变得圆滑了许多。
刘守光被李存勖俘虏杀死后,冯道也被收入河东,张承业很欣赏他的文章,将他保举给了李存勖,做了掌书记。在后梁和后唐沿黄河反复激战的时候,郭崇韬对李存勖说将领们的饭太奢侈,陪吃的人也太多,导致供应不足,请他下令降低标准,惹恼了李存勖,说让大家另选主帅。他让冯道起草这个命令,冯道劝道:“郭崇韬言语有失,不听就行了,但不能分散将士之心。假如敌人得知,一定认为我们君臣不和,那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请三思为好。”李存勖醒悟过来,马上消了气。
一会儿,郭崇韬也来向李存勖谢罪,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了。
李存勖称帝后,先升冯道为郎中、翰林学士,灭了后梁又授户部侍郎。不久冯道父亲去世,按封建法律规定,要暂时辞官回乡守孝。服孝期间,家乡闹饥荒,冯道便将自己家里的财物全部拿出来周济乡亲,自己住在茅草屋里,当地的官吏送来的东西他都没有接受,当时契丹也素闻冯道大名,想偷袭将他抢走,由于边境守军严密防备,这才没有得逞。
冯道在家乡并没有摆官架,而是亲自下地劳动,也上山砍柴,对一些缺乏劳力的人家他也尽力帮助。
守孝期满后,他又回到京城,这时的皇帝已经是明宗李嗣源了,李嗣源久闻冯道大名,问安重海原来的那个冯道郎中在哪里,安重海说刚复任翰林学士,李嗣源不禁说道:“他肯定是我的好宰相!”
在和大臣们相处时,冯道并非一味地懦弱忍让,有时也讥讽反击,同时团结一些人。加上他有度量,文才出众,日子一长,众人对他都肃然起敬。李嗣源对他的为人也很赞赏,说他当初在家守孝时自己耕种、上山砍柴、不端官架是真士大夫。
因为李嗣源的赏识,不久冯道便被升为宰相,在李嗣源这个明君手下冯道做宰相很顺利,他也找机会向李嗣源进谏。有一次,李嗣源问起他治国之道,他就说:“陛下以德得到天下,应当日慎一日,以答谢天下百姓。臣早年侍奉先皇时,曾奉命出使,过大山的关隘时由于险要,所以非常小心地拉紧缰绳,人和马都没有事。但到了平地上,就觉得不用小心了,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得不轻。此事虽小但所含的道理很大,所以陛下不要觉得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了就可以松懈点,想多享受一些,应该兢兢业业使江山永固。”李嗣源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有一天,李嗣源又问冯道:“天下虽然富足,那百姓过得好吗?”
冯道说:“谷贵则饿农,谷贱则伤农,这是常理。臣还记得近代举人聂夷中的一首诗《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
李嗣源说:“此诗甚好。”于是让侍臣记录下来,自己经常诵读,以提醒自己。
有一次,李嗣源拿出自己心爱的玉杯给冯道看,上面刻有一行字“传国宝万岁杯”,冯道便说:“这是前世有形之宝,王者则有无形之宝。仁义是帝王之宝,古人说:‘皇帝的宝座叫做位,怎样守住这个位叫做仁。’”李嗣源基本上是个文盲,他听不懂冯道这些话,等他走了,找来别的人一问,才明白了冯道在劝谏他,因而对冯道更加器重了。
李嗣源死后,李从厚继位,冯道还是宰相,等李从珂起兵夺得帝位后,他率领百官迎接,但李从珂不喜欢有些圆滑的冯道,让他到京城以外去做官。
不久,石敬瑭勾结契丹灭了后唐,为稳定政局,又让冯道当宰相。这次冯道经受了一次考验,那就是出使契丹。契丹原来就想抢走他没有得逞,现在直接要他去,名义是出使,实际是想把他要走。石敬瑭不愿让他去,知道很难再回来,冯道说:“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坚持要走。其他人听说自己要到契丹去,脸色就变了,手也发抖,冯道却镇静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两个字“道去”,大家看了留下了眼泪。
契丹王听说冯道要来了,就要亲自迎接,有大臣劝阻他说:“天子没有迎接宰相的礼节。”契丹王这才没有去。
为回到中原,冯道用心周旋。有次契丹王话中流露出留他的意思,他说:“南朝为子,北朝为父,两朝为臣,岂有分别哉!”得到赏赐后,冯道便都换成薪炭,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北地太冷,我年老难以抵御,所以早做准备。”像要久留的意思,见冯道这样,契丹王很感动,就让他回去,冯道却三次请求留下来,契丹王仍让他走。冯道又在驿馆驻了一个月才起程上路,路上也走得很慢,契丹的官员让住就住,两个月才走出契丹边界。左右随从不解地问:“从北边能回来,我们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您还要住宿停留,为什么这样啊?”冯道说:“纵使你急速返回,那契丹的良马一夜就能追上,根本就逃不掉,慢慢走反倒能安全返回。”大家听了,叹服不止。
出使契丹顺利归来后,冯道受到石敬瑭的进一步重用,后晋不设枢密使后,将其职权归入了中书省,由冯道主持,政务不管大小,石敬瑭都问冯道如何处理。有一次,石敬瑭竟问起冯道军事方面的事来,冯道谦逊地说:“陛下久经沙场,神威睿智,军事讨伐之事,自行裁断即可。臣只是一个书生,为陛下守历代的成规,不敢有丝毫差错。军事之事,臣确实不知。”
辅佐石敬瑭的时候,冯道也提出过退休,但石敬瑭不准,连他的申请也不看,让人去告诉他,如果不去就亲自上门来请,冯道只好再出来任职。不知冯道是否也觉得为儿皇帝当宰相感到屈辱,所以才提出退休。但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继续去做,软弱和忍耐两种特性在冯道身上融合在了一起。
石敬瑭死后,石重贵继位,新皇帝不喜欢冯道,而且有人对石重贵说冯道只能做太平时代的宰相,没能力挽救危难,做兴亡时期的宰相,于是石重贵就将他打发到地方上任节度使。冯道并无怨言,其实他的度量还是比较大的,下放之前他曾经问别人大家对他的评价如何,这人说是非各半,冯道却说:“赞同我的人说我是,不同意的人说非,反对我的人恐怕有十分之九吧。”
石重贵在景延广等人的支持下,和契丹开战,大战了三次,最后终因杜重威投降,无兵可调,后晋灭亡,石重贵等也被迫流亡契丹。
冯道前去见耶律德光,遭到斥责,耶律德光问他:“你为何来见我?”
冯道答道:“无兵无城,怎敢不来。”
耶律德光又刁难他:“你是何等老子?”
冯道说:“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耶律德光不禁笑了,免了他的罪,又授予他太傅的荣誉职衔。
耶律德光还问过冯道如何治理中原:“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顺着他说:“现在的百姓即使佛再出也救不得,只有皇帝能救得!”虽然有点讨好的意思,但据说耶律德光在中原不再像先前那样滥杀了。
但契丹军队在中原的掠夺终于导致军民的大反抗,耶律德光只得退兵,没等回到老家,就死在了栾城(今河北栾城)。接着,阿保机长子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被将领拥立为帝,北上囚禁了述律后。契丹的内争又给中原的抵抗提供了有利时机,被耶律德光一起带走的冯道等人到镇州(今河北正定)时,契丹军被驱逐,获得自由。当时,造反的众将士要推举冯道为帅,冯道推辞说:“儒臣怎么能做成这样大的事呢,都是众将的功劳。”看见被掠夺的中原妇女,冯道就变卖东西将她们赎回,然后派人将她们一一送回家。
在后汉冯道仍然被授予太师,生活得自由又自在,为此他还写了篇《长乐老自叙》,将他历代的官职都列了出来,他也说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如“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财”。还有三不欺,即“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而且不管贵贱都能坚持。他说死后希望选择一块无用之地埋葬即可,不像别人那样嘴里含珠玉下葬。也不穿豪华的寿衣,用普通的粗席子安葬就行。最后,冯道说他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辅佐明君完成统一大业,安定八方,所以有愧于曾经担任的官职。但后来周世宗要北上击退北汉军队时他又极力阻拦,看来他的文章中也有浮华之词。
郭威起兵灭了后汉,去见冯道,想试探一下他的看法,是不是可以称帝了,但冯道却没有什么表示,郭威见他碍事,就把他打发到徐州接刘崇的儿子来继位,没等冯道回来,郭威已经在开封称帝,刘崇的儿子被杀后,冯道回到京城,郭威又重用了冯道,让他任宰相。
老年的冯道,这时已经七十来岁了,不知为何,他竟又大胆地劝谏了周世宗一次,而且讽刺世宗。当时,北汉军队在刘崇的率领下,联合契丹军,想趁郭威刚死灭掉后周。后周前方军队初战失利,世宗柴荣要亲征,冯道就反对,柴荣说要学唐太宗定天下,冯道说不必学唐太宗,柴荣说后周打北汉,如同大山压累卵,冯道又讥讽地问柴荣能做得了山吗。结果惹恼了柴荣,让他负责修郭威的陵墓,当了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山陵使。自己率领军队亲征去了,在高平大胜北汉军队。
陵墓修好后,冯道就病逝了,终年七十三岁。
冯道一生以圆滑著称,因为这个许多人不喜欢他,但冯道也直谏过几次。除了劝谏刘守光、柴荣外,他还劝谏过后汉高祖刘知远。因为百姓违禁买卖牛皮,按照后汉严酷的法律规定要处死刑,当地的判官反对处死,还大胆地上书给刘知远,刘知远大怒,下令犯人和判官一块处死。冯道就出来反对,说牛皮不应该禁止买卖,于民不利,至于判官则是个敢于直言、赤胆忠心之人,不但不应该杀,还应当奖赏。然后冯道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他失职,没有及时出来制止这种法令的实施,以致今天害死无辜百姓,让刘知远治自己的罪,最后刘知远只好赦免了判官和百姓。
不过冯道的度量还是比一般人大一些的,有一个出身军吏的官员在衙门口骂冯道,冯道说:“他肯定是醉了!”然后让他进来,设宴招待,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丝毫不快和怨言,不久还升了那人的官。
客观地说,冯道在年轻的时候很有志向,也有耐力有信心,他身份低微时写过一首诗,说明他坚信自己以后必有发挥才干的机会:“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与虎狼为伍不值得提倡,但冯道做官那么长时间,而且做的是宰相之类的高官,没有贪污国家钱财,没有为非作歹,还算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