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狐疑地看着敖昭，有这样一种感觉：这条老龙好象在前面挖了陷阱一样，只在等待着自己掉下去——或者“自动自发”的跳进去。
老龙轻轻微笑，长长的胡须因此抖动起来，他继续道：“小友苦恼不能够回去碧篁派，是因为在如今的情况下，你只要回转青云便会有危险，老夫不曾说错吧。但小友又必须得回去，这矛盾之处的解决其实也不难。你想一想，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这天下哪里你去不得？去碧篁派弄个宝物那还不是轻而易举？要知道即便是神界，等级的划分也是靠实力而来，想来小友应当不会意外吧。”
当然不意外，世界大同根本就是虚无飘渺的乌托邦……唔，这是某本书上看到的；弱肉强食是生物的本能……唔，这个似乎是动物世界……罗密轻咳一下，拉回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比较有条理的想着地球上接受的此类讯息。事实上，在经过了碧篁派的这一场变故之后，他早认识到这些世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敖昭绕着弯儿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他决定收回自己先前的想法……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拐弯抹角的啊。
“前辈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
“你可知道那小麒麟儿对你做了什么？”
罗密愣了愣：“它做过什么吗？”除了想杀自己最后又爪下留情之外，那小家伙还做过什么么……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
“当然，老夫清楚地感觉到你身上的那一丝麒麟血脉，难道小友你不奇怪这从何而来？你是否偶尔会察觉到背后的异样？是否有时发现自己也能够使用法术？……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小麒麟在你身体中种下了印记。”
罗密愕然，原来那几次后背的烧灼感的始作俑者是……那只银色小兽？
“若是在一般的修真者眼中，你的确是空有一身灵虚之体却根本无法提升修为，也难怪碧篁派的那些人会说你无法修真了。至于修妖之法……老夫也不确定是可以或是不可以，但神兽从某方面来说也的确算得上是妖。而你因麒麟而具备了一丝神兽的血脉，所以也许修妖倒真是小友的一个不错的选择。”敖昭顿住，思忖一会又开口道，“也怪那小麒麟被锁住，所以你虽有麒麟印记，但却是残缺的。然而神兽不同于一般灵兽，所以即使印记残缺，也有它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在小友你性命攸关之时，这个印记会牵动这一丝麒麟血脉来护主……但因为残缺，这样会导致本体的虚弱。恐怕小友你不知道吧，你危险，其实也就代表那只小麒麟儿也危险。”
说到此处，老龙肃然起脸色，深深看了罗密一眼。
“每次通过此印记相助于你，那小麒麟儿就会耗费本体精血。若它是自由身，倒也无所谓。可照小友所说，那小麒麟被锁在潭中，那洗神潭，会隔绝天地灵气。小麒麟虽是神兽，在被锁住的情况下，也不免会……老夫实在担心……更何况，小友你与那小麒麟儿如今可算是互为一体，它若有事，小友你也逃脱不得啊。”
“……”
娘的，小怪物你居然硬赖上我！
“老夫与那麒麟一脉倒也有旧，况且小友与老夫也谈得来。”
谈得来，这什么逻辑啊。
罗密眉梢跳了跳，他算了下，从自己进屋到现在，说话比较多的还是老龙敖昭吧……尤其是目前，他自己根本就没法开口插话。
“同为神兽，老夫实在不愿看到小友你或是那小麒麟儿发生意外，正好你身上有神兽印记，虽说残缺，但也不妨碍它的另一个用处，而且对此时的你我都很重要。”
敖昭又顿住，才缓缓说道：“就是以此为引，将老夫的灵力渡给小友。”
罗密目瞪口呆：“灌顶大法……”他似乎没掉下悬崖吧，怎么都能遇到这样的高人……
敖昭听到他的话一愣道：“什么灌顶大法？”
罗密大汗：“没什么。”
“唔，说起来灌顶两字倒也贴切。不过，即使老夫将灵力全数渡给小友，其实也只是为小友你铺平未来的修行之路罢了。并不代表你从此就可以安枕无忧了，至于你还需要做些什么，等会老夫自会教你知道。”
罗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未能说出，良久，才迟疑着问道：“前辈，你若这样做了会怎样？”
敖昭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意：“会死啊。”
他回答的这么干脆，反倒让罗密否定了他原先与这个回答一致的猜测，挑起眉道：“那前辈对我的要求是……”罗密不怎么相信老龙会死去，身为神兽本来就是极强大的存在，他也就只当敖昭是想借此来让他做些什么了……唔，能量守衡，有获得总要失去，这些他还是知道的。
敖昭那双淡金的瞳眸颜色变深了，虽然罗密没有相信，但他说的是实话。
而且，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死——无法转世、重生，因为敖昭的灵魂之火会彻底熄灭，六界中都不再有这个灵魂。
听到罗密的问题，敖昭回答道：“等会你自然知道。”
罗密撇撇嘴道：“万一是不公平条约呢。”
“老夫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敖昭认真地道，“这样是否可以？小友是否同意？”
“好吧。”
答应下来的罗密望着面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老龙的身影逐渐淡去，一道青蓝色的龙形烟云由薄到浓，从房间中窜出，直冲入云霄。飘浮在那九天之上，烟云逐渐化为实体。
原本白桑镇上空的层层黑云，一直未曾散去，此时压得更低几分。
既浓且厚，云层漫无边际铺开，遮天蔽日。
敖昭的原身长长，青蓝的身躯看上去又矫健又美丽。
罗密看得神情呆滞，心说这便是传说中的龙啊。
老龙在云海之上绕行着，周边的黑色云层也因此而不断翻滚着、扑腾着。从九天之上渐起一阵嗡嗡震声，又逐渐加大，化为一阵轰鸣。从阴云的咆哮中，敖昭的吟啸长长地传了出来——
龙吟，云卷，风起。
雷鸣电闪。
天地都仿佛在震动一般。
罗密此时听到敖昭的声音直传入耳：“开始了。”
话音乍落，一股巨大的痛楚朝他袭来——如同要被撕裂，再碎成细小的一片一片，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传遍。磅礴的力量不断地由外向内侵袭着，而身体内的血液更是在沸腾——背后那总是产生灼热感的位置，此时也不甘落入下风般，散发出比平时更浓厚的热度。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一般。
九天之上，龙身与云层互相盘桓在一起，长长的影子似乎也在盘旋、飞舞。
遥远的天边，隐隐出现光点。
老龙敖昭停住动作，眯了眯巨大的龙眼，眼眶中已不再是纯粹的淡金色——好似天地被映入其中，又好似他全身都被天地包裹住——龙身那样巨大，青蓝之中混杂着其他的颜色，带着微微的润湿。
敖昭冷笑一声道：“来得还真快。”
那光点的速度极是迅速，只一眨眼已接近了白桑镇上空。然而在将要靠近那黑云之时，云层边缘忽的朝上卷起。两边的天空被隔绝开，一半乌黑，一半纯蓝。敖昭放声大笑，听在罗密耳中是笑声，在其他人听来则是隆隆的雷声。黑云翻滚得越发激烈，不时有闪电划过，将天幕照得透亮。
从黑云中却渐渐滴下液体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地面却隐隐带着腥气，映照着玄黄天地的颜色。
这天的异象惊动了全镇人，虽然他们看不到龙身，却也依稀能敲见一条龙形的云团。不少人家抬出香案，朝天祭拜。
雨水渐渐大了起来，罗密从巨痛中慢慢缓过气来——全身全下充斥着与以前完全不同的饱满感，他毫不怀疑若不努力压制，这感觉便会爆发出来。
天空中，老龙敖昭的身影若隐若现。
“前辈。”
少年讷讷地喊出两个字，却比要压制住爆发的感觉还要费力。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到了此时，他已知道老龙断无继续活下去的可能。虽然同时，他还有些懊恼于自己还是太嫩被耍了一把。
敖昭的眼睛一直眯着，目光带着迷茫，远远的不知落到何处，整张龙脸带着一种奇特的神色——若是罗密能看到，或许能够看出这种神色，叫做怀念。
他的声音远远地传进罗密的耳朵里。
“老夫已经老了，在这世界上已活了万年有余。而且我自己觉得，我真正活着的日子，也至少已是千年前的那段时候了。当年在斩龙台上，若非兄长偷梁换柱，我也早已是一条死龙了。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行尸走肉。不能够随意运用法术，否则会被族中长老或神界中人发现。我甚至不能去看望潋滟的坟冢，因为那样也会被发现。而她也早已离我而去……任何人——无论是谁，即便是神兽，或是其他界中人——去往那轮回的起点与终点：鬼界，都会在奈何桥前喝下忘却前世的孟婆汤。转世的潋滟已不再是潋滟，在此地已隐居千年的我，即便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渴望，也没什么用处了。老夫当初想做的事，没能做到，是我自己做不到。或许换了小友你，能够替我做到吧。而且你与麒麟的这层关系，也让老夫必须如此做。小友，你要知道，强者为尊，只有这样你才能去做想做的事……咳……老夫真的老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敖昭的语调一直很轻，淡淡的仿佛划过再无痕迹，罗密却觉得像是被狠狠地在心上撞了一撞。
话音再落，九天上云层中的长龙摆了摆尾。
罗密只觉得眼前一道闪电，强光耀得眼睛无法视物。再然后，他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向虚空中飘浮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