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底几日,被压抑的本性全面反弹,罗密竟然生出在这里慢慢终老也不错的想法。
胸前那颗心脏形状的石头微微颤动,气息温柔,并没有一丝一毫怪责的意思……但罗密仍然把自己狠狠鄙视唾弃了一番。
第二个白日完全过去,第二个夜晚终于来临。
小兽细细叫了一声,吸引了百无聊赖中的罗密注意。见他的视线转向自己,小兽眼中暴起一阵青光,光芒刹那间扩大,将罗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罗密只觉得四周骤亮,脑中一切前因后果都不知躲去何方,虚空中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跟我来。”他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跟上去……至于为什么跟上,又是去往何方,他一概懵懂。
寒塘水底,便只见到一个人影浑浑噩噩站起,继而像纸片般轻轻飘到石碑旁。石碑与小兽眼中青光互相辉映,背面竟也出现若干透光的字样。那人影正对住碑背上的字样,又浑浑噩噩盘腿坐下,眼眸深不见底,一层淡芒罩于其上,凝聚成一束再投向碑背。
小兽满意地叫了一声,像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倦意又至。
它贴住地面正待闭目养神,眼睛复又张开,着急的乱叫。
因为那端坐于石碑碑背的身影,此刻竟又站了起来。
罗密睁开的眼睛清澈见底,覆盖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内心的一切懵懂也随之散去。他撇撇嘴,没好气道:“靠!搞什么,又想抢我东西,窗户都没有!”原来这回罗密有了警觉,意识未曾沉下就清醒过来。冷笑一声罗密又坐回小兽身侧,内心的堤防在这不动声色间提至最高。
但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一切与身边这只他眼中的“幼生期”小兽会有什么关系。凭他自己的判断,罗密隐约觉得寒塘周遭有什么人正在窥视自己,只等着他一不小心便会来动些手脚。想到当时昏昏沉沉懵懵懂懂,行为举止像被人操纵一般,罗密忍不住心头火起:哪来的无赖,怎么偏要抢走他重视的东西。
小兽此时却是心急如焚,上一回半途中断它已经在着急,这一次竟然连开始都没有,叫它如何能不急?它常常会油然而生一股冲动,想冲过去对罗密大吵大叫一番:如果不是你自己抗拒着不肯失去那些执念,何至于无法进阶!无奈被牢牢锁住,冲是根本冲不过去的。更重要的是:现在彼此语言不通,罗密根本不可能听明白它的叫声或许正说着自己最想了解的情况。
事实的确如此,洗神潭洗却执念过往,被洗者立时脱胎换骨。而那碑背的字样,则是给予所有被洗者的最适当的修炼方式。
可惜要成功非得人心甘情愿不可,即使是一丝极细微的抗拒,也会将一切可能湮没。
想罗密在被碧篁派最高层判断无法修真之后,仍然坚持不愿从青云山离开,他性子中的执拗可见一斑。
于是小兽想做到的事,也本是应该做到的事,如今反而成了无法完成的事。
它焦急地望着罗密,内心充斥着对面前少年的担忧。相对罗密来说,被锁在寒塘水底的这只小兽,无疑要了解多上许多的内情。它与罗密天生就存在的那么一丝连系,让它不得不关心他的进展……也是因为如此,它才格外焦急,屡次用自己的力量来促使它想达成的结果。但它毕竟不是罗密,无法理解他为何对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事、物那样执著,让它的一片好心化作东流水。
对此一无所知的罗密心头火势猛涨,一连串愤愤之言恰在此时脱口而出:“娘的!要是让我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想要洗白我,我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说到这里似是想起自己曾对小兽说过的话,抱歉地朝它一笑,换成英语拉拉杂杂骂了许久。
小兽听到前面两句身子抖了一抖,打个哆嗦,等语言变成它不识的,才恢复原样……丝毫不知道后面的英文版比起之前……其实还要恶毒上百倍千倍。
寒塘水底,一人一兽,一人忿忿,一兽心焦。
……
……
青云山中这两日则全然不似寒塘那般平静。
弟子考核尘埃尚未落定,原先被小心翼翼隐藏的争端被有意无意地挑起。虽说碧篁门规中讲得很清楚:弟子之间要亲睦友爱,决不允许私下争斗。可正逢考核时期,悄悄使绊子阴上一手,众人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寻崧自那日被苍竹从寒竹化影阵中救出后,一直都遵了师傅仲简要求在凝翠峰静养,并未继续参加考核,他的平静在乱中反倒显得尤其突兀。但平静只是表象,暗地里,寻崧做的小动作绝不会比任何一位师兄弟要少。只不过,别人是针对弟子考核,他却是在寻找有能力设下大阵之人……青云九峰中,大部分弟子水平其实相近。真要论实力,七院只有一人能够不借助外力设下这种阵势。但若算上法器,每个院都有那么一个两个。
夜色已落,微风拂过凝翠峰,竹枝摇曳,晚风一转方向,灌入寻崧正站立的廊中。
月光洒在廊上,少年白衣的下摆轻轻晃动。天际随着风声似乎传来什么声响,只恰好传进少年的耳朵里,寻崧精神一振,朝着夜空缓缓伸出双手。
一只蜻蜓扇了扇翅膀,轻轻停在寻崧的手掌中。
仔细看,那蜻蜓原来是竹制,浑身青绿,泛着幽幽的圆融光泽。
寻崧一贯微显刻薄的眼色此时似乎也因为这竹蜻蜓而显得圆融许多,甚至泛起一个不常见的笑容。
下一刻,笑容收敛。
少年的神色重又回复,夹杂着些许阴沉。
这天临近月底,天边一弯极细的月牙朦朦胧胧,晚间的天色有些沉,风越刮越大,丛丛的翠竹摇晃不停,暴雨将至。
寻崧唇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岁寒。”
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阴狠。
同一时刻,苍竹从居室中走出,墙边的竹枝不断地被风吹得打向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夜色中,他的视线在茫茫山中扫视一个来回,最后不知停在何处,叹息道:“眼中所见种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