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能够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作者的平民意识。从开始的绝对市井化的桃园结义,到鞭打督邮,到皇帝落荒而走的那份狼狈,确实是满足了老百姓的欣赏欲望,是以老百姓的心理来描写的。
虽然这是一部写帝王将相的书,老百姓在这部书里,基本上是被凌辱、被驱赶、被屠杀、被当做俎上肉一样地摧残。但是,“唯辟作威,唯辟作福”的当朝天子,也有“相抱痛哭,吞声于草莽之中”的时候,这是蚁民们极愿看到的称心场面。
《三国演义》能如此适应读者的消费心理,良有以也。
老百姓之毫无反抗精神,也真是可怕。对于董卓这样的军阀,居然也能逆来顺受,任其鱼肉。逆来顺受的人说来也真是可怜。如果是“慢刀割肉不觉死”的,哪怕是慢慢地敲骨吸髓的贪官污吏,也都是俯首听命。相比董卓的草菅人命,还觉得是某种“幸运”呢!
西凉刺史董卓,陇西临洮人。《三国志》称他“有才武,膂力无比”。《英雄记》称他“数讨羌、胡,前后数百战”。生性残忍,狡狯狂暴,有豺狼食人之心,怀不轨叵测之意,是一个军阀、野心家。在中国历史上,每当封建王朝难以为继的末期,便群强崛起,谁最野蛮,谁占上风。然后,总是很轻易地败亡在一个文化水平低下,但却具有流氓手段、痞子歹心的最敢毁灭一切的人手里。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皆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
到底是曹操,“付一狱吏足矣”,大手笔语。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先为破黄巾无功,朝议将治其罪,因贿赂十常侍幸免。后又结托朝贵,遂任显官,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臣之心。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使其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自己却带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卓婿谋士李儒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昧。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顺,大事可图?”卓大喜,遂上表,其略曰:
本不是个好东西,正求之不得。
好女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臣闻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臣敢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凡充满革命辞藻的响亮口号,都不宜深信之。列宁就说过,在市场上叫嚷得最激烈的小贩,那商品也许是最糟糕的。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进曰:“汝多疑,不足谋大事。”卢植亦谏曰:“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祸患。不如止之勿来,免致生乱。”进不听。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朝廷大臣,去者大半。进使人迎董卓于渑池。卓按兵不动。
引狼入室了!
张让等知外兵到,共议曰:“此何进之谋也。我等不先下手,皆灭族矣。”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人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欲灭臣等,望娘娘垂怜赐救。”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让曰:“若到相府,骨肉齑粉矣。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太后乃降诏宣进。进得诏,便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进曰:“太后诏我,有何祸事!”袁绍曰:“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绍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于是袁绍、曹操各选精兵五百,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袁术全身披挂,引兵布列青琐门外。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旨云:“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入。”将袁绍、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何进昂然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进大惊。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汝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慌急,欲寻出路。宫门尽闭,伏甲齐出,将何进砍为两段。后人有诗叹之曰:
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权力狂,古今相同,只相信手中的权柄,其实那东西有时灵,有时也很不灵的。
说得句句是实。
活该!
让等既杀何进,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让等将何进首级从墙上掷出,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宥。”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诛恶党者,前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袁绍、曹操斩关入内,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前,剁为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从后道走北宫。时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遥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安敢劫太后?”段珪回身便走。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匡大呼曰:“何苗同谋害兄,当共杀之。”众人俱曰:“愿斩谋兄之贼。”苗欲走,四面围定,砍为齑粉。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大小,尽皆诛绝。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请何太后权摄大事,遣兵追袭张让等,寻觅少帝。
不怕矫枉过正。杀人统统地杀,整人统统地整,非无一幸免不可。当代人聪明得多,就管这种席卷的方法,叫做“运动”。凡运动,无不有后遗症,就是这种极端的结果。
只因为没胡子便被砍头,用今天的话说,就叫冤假错案了。
且说张让、段珪劫拥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连夜奔走。至北邙山,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当前河南中部掾吏闵贡,大呼:“逆贼休走!”张让见事急,遂投河而死。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伏于河边乱草之内。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帝与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又怕人知觉,吞声草莽之中。陈留王曰:“此间不可久恋,须别寻活路。”于是二人以衣相结,爬上岸边,满地荆棘,黑暗之中,不见行路。正无奈何,忽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飞转。陈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遂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岗边见一草堆,帝与王卧于草堆之畔。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慌忙往视,却是二人卧于草畔。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帝不敢应,陈留王指帝曰:“此是当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乱,逃难到此。吾乃皇弟陈留王也。”庄主大惊,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故隐于此。”遂扶帝入庄,跪进酒食。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分兵四散寻觅;自己却独乘一马,随路追寻,偶至崔毅庄。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臣痛哭。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止有瘦马一匹,备与帝乘,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离庄而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君臣皆哭。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簇帝还京。先是洛阳小儿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至此果应其谶。
皇上也有落魄时。
古代中国被皇帝统治了数千年,许多人养成了一种将皇帝等同于神的崇拜心理。人们把皇帝叫做天子,就是相信他代表上天的意志来统治这个国家。服从他,自然是服从天意,反对他,那不用说,便是反对天意了。所以,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唯有一死时,才敢揭竿而起,只要还能有勉强苟延残喘的可能,就要当顺民、良民、小民、蚁民的。这就是农业社会中,那种落后的小农经济对于天所带有的愚昧无知而产生的敬畏之心形成的迷信。加之那些御用文人编造出来的神话,诸如祥瑞啊,征兆啊,先知啊,伟大啊,其实不过是用来糊弄老百姓罢了。许多人由于文化水平低,便是这类神话最好的销售对象。于是听的人起劲,讲的人更起劲。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百官失色,帝亦大惊。袁绍骤马出问何人。绣旗影里,一将飞出,厉声问:“天子何在?”帝战傈不能言。陈留王勒马向前,叱曰:“来者何人?”卓曰:“西凉刺史董卓也。”陈留王曰:“汝来保驾耶?汝来劫驾耶?”卓应曰:“特来保驾。”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失语。卓暗奇之,已怀废立之意。是日还宫,见何太后,俱各痛哭。检点宫中,不见了传国玉玺。
所有野心家都善于趁火打劫,董卓此时若不到场倒怪了。
陈留王刘协也未必不想当皇帝。
做皇帝的和见皇帝的,一碰头先哭,哭了一路,莫名其妙。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卓出入宫庭,略无忌惮。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必有异心,可速除之。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允曰:“且容商议。”信自引本部军兵投泰山去了。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尽归掌握,私谓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温明园中召集百官,谕以废立,有不从者斩之,则威权之行,正在今日。”卓喜。次日大排筵会,遍请公卿。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卓待百官到了,然后徐徐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酒行数巡,卓教停酒止乐,乃厉声曰:“吾有一言,众官静听。”众官侧耳。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诸官听罢,不敢出声。座上一人推案直出,立于筵前大呼:“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发大语?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汝欲为篡逆耶?”卓视之,乃荆州刺史丁原也。卓怒叱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遂掣佩剑,欲斩丁原。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李儒急进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谈国政,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众人皆劝丁原上马而去。卓问百官曰:“吾所言合公道否?”卢植曰:“明公差矣。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余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卓乃止。司徒王允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相商,另日再议。”于是百官皆散。
自古以来,废立是最直截了当的全面控制政权的手段,虽要背些骂名,但求其干净利落,立见分晓,篡权者还是认为值得一试。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胜一筹了。
吕布英姿,耀人眼目。
这便是知识分子的不可救药之处,若无丁建阳推案直出,他不会也不敢有这番议论。然而说这些管个屁用,倘非别人劝止,脑袋差一点让董卓割了。
卓按剑立于园门,忽见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驰骤。卓问李儒:“此何人也?”儒曰:“此丁原义儿,姓吕名布字奉先者也。主公且须避之。”卓乃入园潜避。次日,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卓怒,引军同李儒出迎。两阵对圆,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随丁建阳出到阵前。建阳指卓骂曰:“国家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涂炭。尔无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废立,欲乱朝廷?”董卓未及回言,吕布飞马直杀过来。董卓慌走。建阳率军掩杀,卓兵大败,退三十余里下寨。聚众商议,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某与吕布同乡,知其勇而无谋,见利忘义。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可乎?”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也。卓曰:“汝将何以说之?”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须得此马,再用金珠以利结其心,某更进说词,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矣。”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丁建阳敢于拍桌子,敢于挺身站出来面对强暴,敢于痛斥董卓,这种不惧淫威的铮铮铁骨,令人钦敬,若满朝文武,都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副软骨头相,不论哪个社会,都是没药可救的。
这四个字概括世间一切丑类。
李肃赍了礼物,投吕布寨来。伏路军人围住,肃曰:“可速报吕将军,有故人来见。”军人报知,布命入见。肃见布曰:“贤弟别来无恙。”布揖曰:“久不相见,今居何处?”肃曰:“见任虎贲中郎将之职。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献与贤弟,以助虎威。”布便令牵过来看,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
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见了此马,大喜,谢肃曰:“兄赐此龙驹,将何以为报?”肃曰:“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令尊却常会来。”布曰:“兄醉矣。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相会?”肃大笑曰:“非也。某说今日丁刺史耳。”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肃曰:“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海孰不钦敬?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恨不逢其主耳。”肃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之英雄?”肃曰:“某遍观群臣,皆不如董卓。董卓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终成大业。”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布惊曰:“何为有此?”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将此奉献,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布曰:“董公如此见爱,某将何以报之?”肃曰:“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贵不可言。”布曰:“恨无涓涘之功以为进见之礼。”肃曰:“功在翻手之间,公不肯为耳。”布沉吟良久,曰:“吾欲杀丁原,引军归董卓,何如?”肃曰:“贤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也。但事不宜迟,在于速决。”布与肃约于明日来降,肃别去。
所谓拍马溜须,也是用语言使对方感觉通体舒泰的一种登龙术。因为其成本低,故而广泛采用。这也是一门艺术,有拍成功的,也有拍到马蹄子上的。但对于那些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的人来说,戴高帽子是一种最廉价的、最直截了当的手段。
劝降,无非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利、情、义,自然可以作各式各样的理解和运用。但成功与否,常常不取决于说客的嘴巴多么厉害,而是在于能不能把握住对方。李肃的高明不在言辞,而是因为吃透了吕布此人见利忘义这一点。
是夜二更时分,布提刀径入丁原帐中。原正秉烛观书,见布至,曰:“吾儿来有何事故?”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为汝子乎?”原曰:“奉先,何故心变?”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我已杀之。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军士散其大半。次日,布持丁原首级往见李肃,肃遂引布见卓。卓大喜,置酒相待。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如旱苗之得甘雨也。”布纳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卓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卓自是威势越大,自领前将军事,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卓乃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余,侍卫左右。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酒行数巡,卓按剑曰:“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庙。吾将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帝。有不从者,斩!”群臣惶怖,莫敢对。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几,并无失德。汝欲废嫡立庶,非反而何?”卓怒曰:“天下事在我,我令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之剑不利否?”袁绍亦拔剑曰:“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两个在筵上对敌。正是:
丁原仗义身先丧,袁绍争锋势又危。
毕竟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动不动愿意给人当儿子的人,大都不是好货。以此类推,凡甘心服低,俯首帖耳,作乖逊谦谨状者,多半不怀好意。
袁绍此时不弱。
董卓这个匹夫,史书称他“少好侠”,“有才武”。由于他长期在西北地区与羌、胡少数民族周旋,深受蛮荒的粗鄙影响,残忍不仁的性格益发变本加厉。本是一介武夫的他,在不停地较量角力,厮杀格斗当中,权欲与贪婪,复仇与疯狂,歹毒与罪恶,无耻与恶行,使他成为一个充满兽性的杀人狂。
灵帝中平五年(188),中央政权觉得他挟权自重,有异志,要这个长期独霸一方的西北王,将兵权交给皇甫嵩,调京城任少府,他推托不就。第二年,又调他为并州牧,仍要他把兵权交出去,他再一次抗命。就在他任河东太守期间,恰逢黄巾事起,他不得不奉命征剿。可是,他这支部队,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边民,是既残暴又凶恶的虎狼之师。可真刀真枪上阵,他和他的队伍,几乎不堪一击,被黄巾打得一败涂地。因此获罪,很倒霉了一阵。
恰好,何进听了袁绍的馊主意,调他进京清除十常侍,命令一到,正中下怀,乐得嘴都合不拢。于是,二话不说,立马带着队伍由河东直奔洛阳,这下子他的大报复,大泄愤的机会可来了。谁也挡不住他,他一张嘴,就杀气腾腾:“昼夜三百里来,何云避?我不能断卿头邪?”这也是我们常常见到的,那些一朝得意,睚眦必报的小人嘴脸了。
老实说,这类野心家是无论如何不会靠自己的真本事,真功夫,真能耐,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可是他们又非常之想得到这一切,只能靠非正当手段或凭借外力去攫取。谁叫何进、袁绍给他这个机遇呢?可在此以前,这些吃不着天鹅肉的癞蛤蟆,心痒难禁,手急眼馋,日子难过,痛不欲生。所以在失意的时候,在冷落的时候,在什么也捞不着的时候,在谁也不把他当回事的时候,那灵魂中的恶,便抑制不住地养成了对于这个正常世界的全部仇恨。一旦得逞,必定是以百倍的疯狂进行报复。
当这个军阀率其西北军,旌旗蔽日,尘天遮天,穿北邙山直捣洛阳时,便注定这座城市的末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