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大学中文系:
我在北方农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包括我自己的姐妹以及许许多多亲人在内,我对农村妇女有着长期的密切的接触。在我看来,她们中的不少人是十分精明、十分有才干的,她们有时甚至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和别的男人。只不过由于封建传统的压制,“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的才干没有得到发挥罢了,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
参加革命后,在根据地,看到妇女们在革命战争中,在土地改革的斗争中所表现出的飒爽英姿,以崭新的风貌,留给我的印象就更深了。
全国解放之后,妇女们跨出家门,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力争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就更为普遍更趋活跃了。党在农村提倡的各种各样活动,她们都积极参加。一九五三年冬,我到陕西渭南双王村参加该县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建社试点工作,我到乡上头一天的晚上,跑来看我的就是一群青年妇女,她们都是共青团员和参加团活动的积极分子,也都是这个村里的小媳妇。后来在互助合作化运动和生产活动中,她们始终是骨干分子。我细心观察过她们,我看出促使她们如此行动的内在动力,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时代不同了,她们处处在争取自己作为自己生活的主人的权利。
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她们也处处争取走在最前列。在我所生活和描写的渭河平原上,著名的劳动模范中,妇女就占着极大的比例:张秋香、郏腊香、山秀珍、薛俊秀、曹竹香、鲁桂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名单还可以续得很长。她们都是植棉能手,在她们的带动下,成千成百的棉区妇女,为提高棉花的单位面积产量,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九五六年,我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广大农民群众,渴望努力生产,改善生活,为改善生产条件,开展了大规模的农田基本建设。一九五七年冬季,开展了大搞水利运动,不久就提出了“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干”和“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和“大跃进”运动。后来的实践证明“大跃进”这个口号和这个时期的一整套设计指标、方针政策,都是一次严重的失误,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这是领导上的错误,是决策者的错误。而广大劳动群众为改变我国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为改变自身的贫穷的处境,为建设富裕的社会主义的美好生活,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忘我的劳动热忱,到任何时候,都是不应当受到指责而应当得到保护、珍惜和赞唱的。
一九五八年四月,全国棉花丰产进军大会在陕西省渭南县召开。我当时正住在渭南带渭区的农村,这儿是全国著名植棉能手张秋香和薛俊秀的家乡,我看到那些去参加大会的妇女,一个个英姿飒爽,豪情满怀,走出小农家庭的小天地,走向为全社会、也为千万个姐妹创造新生活的大世界,她们是那么自豪,那么激动。她们的生活、思想、愿望、感情、心理,我还算是熟悉的。和旧时代相比,眼前这些妇女,就她们的活动和精神境界来说,有哪一点与旧时代的妇女相似呢?这完全是一种新型的妇女,虽然,她们的外表和在家庭里的日常生活,乍一看,同过去比,变化似乎不大,特别是对往昔的农村生活完全陌生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但她们的思想境界,却与旧时代的农村妇女完全不同了。这是时代的改变在她们身上所引起的变化;透过她们生活上和精神境界上的这种变化,也正可以看到时代的变化。我特别感觉到,从妇女,特别是农村妇女生活中的这种变化,是最容易看出时代的变化的。因而,我在写作中,是很愿意以农村妇女为描写对象的。
这就是《新结识的伙伴》的时代背景和我的思想心理准备。
棉花丰产进军大会,妇女代表们要到大会上去,同云集渭南的四方来客结交、切磋植棉技术,开展比学赶帮超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触动了我的写作意念。几个月后,有编辑部约我写稿时,我便写了这篇小说。
这篇小说写了劳动竞赛,写了交流经验的现场会,但这些只不过是人物活动的背景罢了。我既没展开描写现场会,也没展开叙述劳动竞赛的故事,而是着重写人物,写人在生活中的新的位置和人的精神风貌。在结构和描写中,尽一切可能,极力淡化有关生产、评比、会议等等活动,把这些枯燥的东西,绘制成一幅淡淡的、带点诗情画意的静的或动的布景,让人物形象更加突出。
这篇小说并不是一个劳动竞赛的故事。有个别分析文章把着眼点放在劳动竞赛上,并在竞赛上抓作品的情节,这是不准确的。这篇小说主要表现的是时代不同了,妇女在生活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了,她们的思想感情精神境界也完全不同了,她们再也不受锅台的限制,而是志在四方了。她们在家庭生活中的位置在变化,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在变化,家庭生活的气氛也大不相同了。在这条崭新的生活道路上,她们豪情满怀,五湖四海交朋友,《新结识的伙伴》,就是我对五十年代农村妇女张腊月们和吴淑兰们的时代生活的概括。这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乃是张腊月和吴淑兰互相结识的故事和情节。
当今,农村实行责任制,农村妇女中有不少人成了专业户的户主、女能人、女企业家,农村的女推销员更是走遍天涯。我们家乡的妇女,居然敢于把头发一烫,带上货物样品,万里迢迢去广州、福州、温州,甚至去西藏,当推销员,跑生意。这也正是这个时期的典型,是有其代表性的。切莫因为社会上还有买卖婚姻和拐带妇女的落后和丑恶现象存在,就无视这种新的典型存在。
王汶石
1985年12月13日
附: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来信
王汶石同志:
您的大作《新结识的伙伴》,被选入由二十院校编写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评》一书。为了使大学生们更好地理解您的作品,希望您能就所选作品的创作背景、创作意图及创作体会写一篇简要的文字……
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
1985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