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饶有风趣的书,几则虽不必拍案惊奇却还有点耐人寻味的故事,几个虽非传奇人物却还颇具个性的角色,通过一个个窗口,为我们提供了几幅陕北高原山村的生活场景。
这生活场景是雄浑淳朴的,小说像生活一样雄浑淳朴,而它的作者却也像那文章和那高原山村一样的浑厚淳朴。当他坐在我的对面,我望着他那矮而壮实的身材,和善忠厚的面容,听着他那讷讷的话语时,我便不断地自问:这是一位农民?是一位农村基层干部?我的猜想对又不对。他是关中人,但他却是来自陕北的地道的延安人。他生在延安,延河水和延安小米哺育他长大,他在那儿读书生活,从小学直到从延安大学中文系毕业。他曾在延安的山沟里当过农民,担任过乡党委书记,如今,又以省委研究人员的身份,在潼关县挂职任县委副书记。他曾接受黄土高原母亲般的拥抱,而今又像吸着母亲乳汁一样饮着黄河流水。无怪乎他和他的小说,都带着那么一种或者说开始散发出那么一点儿陕北高原的泥土气息。这些短篇小说,已经显露出了作者的才华,我们相信,随着作家思想与才华的进一步发挥,陕北高原的醉人气息,将会愈来愈浓烈。
初到陕北的人,特别是隆冬季节来到陕北高原的人,所得的印象,总是童山秃岭,一个黄土包接一个黄土包,日行千里,始终是一眼灰黄。于是一说到黄土高原的风格,总不免是色彩单调、枯燥乏味。其实不然,黄土地并不总是单一的色调。如果是在夏天,特别是在金秋季节,迎接你的便会是满眼的金黄与翠绿,是亭亭玉立的银色小桦林,是团团粉红云雾般的荞麦,野花山果,五彩缤纷,莺啼燕语,随处可闻;即便是在隆冬,你也会赞叹那无边的黄土高原,冰封雪拥,气象万千。
产生于黄土高原的文学,质朴雄浑,但却并不一定就单调无味。来自延安的众多作家是这样,这本书的作者忽培元也是这样。他是一位颇具文采的作家。忽培元长期生活在陕北农村,喜欢陕北说书艺术,接受民间艺术的熏陶,在语言和情趣上显露着民间文艺的简洁、生动和幽默,但他并不把他的人物同大自然隔绝,他并不完全脱离开大自然的背景来描述他的人物和故事。世间不论何方土地,在它的居民的眼里都具有它独特的美,在艺术家眼里也都有它独具的美。把人物和他活动空间的景色交融得越是和谐的文学艺术作品,也越是能够给读者更多的美的享受。本书作者没有忽视这一点,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他的人物活动,增添了必要的氛围,使读者能够更加体会到他那生活在黄土地的人物的心境,给他的人物和故事增添一份艺术效果。当然,如果能把一方自然景观的独特之处描绘出来,如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或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样,那可就令读者百嚼而不厌了。
作者长期生活在封闭的小山村里,他所接触的多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因而他笔下的人物也多半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而且,用评论家的语言说,多半是所谓中不溜儿的芸芸众生。这并不意味着这块土地上的人民都是中不溜儿的人。青年时代我曾在陕北生活和战斗过七年,建国后,直到古稀之年,我还经常到那儿去,我的足迹踏遍陕甘宁边区大部分土地,长期生活在那儿的人民之中,那儿有我的亲属,有我的同志和战友。我深知那是一块养育着英雄人民的英雄的土地。除《活着的魂》一篇而外,本书作者,在这本书里,没有写那些挽着时代的缆绳,拖着时代的航船奋进不息的人物,也许与书中这几篇小说发表的年月有关,即便是这样,作者也没有像那些以刨根和启蒙者自命的作家那样,无端地在这些养育着他们的人的身上,搜寻人的原始属性和心态而加以冷漠无情的嘲弄。本书作者是同陕北山村的人同呼吸共命运的,即使写那些老实巴交的角色,也不无亲切地赞赏他们心地的善良。
作者所采取的艺术手法也是多样的。在不多的几篇小说中,就采用几种不同的表现方法。在《郭友泉新传》《华氏家宝》中,作者刻意通过人物的外部动作对人物的个性特征进行强化描写,塑造人物形象性格;在《慈母手中线》《活着的魂》中,几乎没有什么情节,着重通过心理活动来塑造人物,评价生活。如果说这两篇作品是敲击人们心灵的抒情性作品,而《丈夫》却称得上是一篇风趣横生的幽默小说了。
作者的成就来自他长期深入生活,熟悉他描写的人物。且不论其成就的大小。而《路祭》一篇如果说还有某些不够成熟或败笔之处的话,也恰恰在于作者不太熟悉那个时代的生活。
1990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