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繁花盛开的时节,你曾在枣林中漫步,那么你一定体味过那枣花的淡淡的幽香。
假如,你有幸打开这本书,漫步在它的故事林中,那么你也可能会体味到那好似盛开的枣花般的淡淡的幽香。
只不过,这是一角新育出的小枣林罢了;只不过,它,花蕾初绽,清香初放罢了。
作者马健涛,是一位来自海内外著名的枣乡――陕西同州沙苑的乡土作家,他是喝枣乡的水,呼吸着枣林清幽的空气长大的。他曾有过一个美丽的童年,有过一个火红的星星火炬的少年时代。那时节,在各方面,他都是同辈少男少女中的佼佼者,是他们中的尖子人物。可惜,如此聪敏好学、力求上进的优秀少年,竟也由于国家生活日渐“左”倾,由于家庭出身的缘故,没有能够受完正规的教育,反而在初中毕业之后,就一步步陷入厄运,历尽艰辛,这也就给他的作品,在枣花的馨香之外,又增添了一丝苦涩。他曾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的秦岭山区,和山民们一起搬山移水、生活劳动了六年之久。这六年他不曾白白度过,它给他的作品,在甘苦之外,又增添了一层荒蛮与野辣。他是个在逆境中靠自己努力站起来的人。他不愧是出产名贵蒺藜的同州人的子孙,不愧是伟大母亲黄河的儿女,他具有从中国古老文化代代承传而来的“自强不息”的性格,从身陷逆境之始,他就有着要从困境中出一条生路来的明确意识。他把他所驻的那个山村变成一个参观者络绎不绝的先进典型队,他自己也从一个被审查的对象变成了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他又是在困境中拿起笔来的,继续为实现自己少年时的理想而不息地奋斗。在他的作品中,我们不难感觉到那股情不自禁地流动着的自信、乐观和热烈进取的精神。特别是那几篇为奇迹创造者立传的报告文学。
这本集子的另一个特点是,由于题材的不同,描写的对象不同,也由于作者自己的艺术天地还处于新垦时期,因而其中的作品,其艺术笔调也呈现出明显的不同。
《沙窝红枣》《故乡情》《槐花》《冬妹》《我的保护神》可以作为一组故事,一组直接来自沙苑的故事,一组洋溢着沙苑乡土气息的故事。这儿没有暴力和打斗,没有原始的肉欲,也没有廉价离奇的探案,却有着当今有文化的沙苑青年男女的劳动、经营和爱情,有着当今农村青年男女真实的生活。作者的着墨是浅淡的、隽永的;作者的笔触是轻盈的、生动的,清新中带一点乡间的粗野的;它不像玫瑰园那般艳丽和浓香,却恰似枣林那般质朴和素雅。他初步显示出他颇长于描写沙苑的姑娘,他笔下的沙苑姑娘也宛如枣花般的质朴和素雅。纵然是在商品时代,生活纵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作者在追赶生活前进的脚步中,同时为我们保存了沙苑乡土中固有的真和美。
《远山风情》(二题)《野山轶事录》(二题)可以算做一组,其中《竹筒儿》而外,其余三篇,都是描写秦岭老山区的风俗的。通过这些山野故事,作者揭示了至今还遗留在山村风俗习惯中的落后和愚昧。这组轶事的写作,很显然是受了近几年文坛上热闹一时的描写社会生活的落后、愚昧、原始和野性的创作思潮的影响,所不同的是作者下笔之处,是在揭示这些历史遗留下来远离文明的落后习俗,却不曾特意渲染和嘲弄人民群众的愚昧和麻木。为大胆袒露现实生活的真实情景,即便是在纪实小说《野山冤魂》这样的历史大悲剧中,穿插了大量篇幅的性关系混乱的情节和描写,作者也不曾着意描绘其人物的肮脏、丑陋与所谓自然人的动物性。
《胡成精三部曲》《鼠患的克星》《雄心、野心和信心》《癌的克星》可以看做是另一组,这几篇都是写企业家和发明家的。其中,除第一篇是虚构的小说之外,其余三篇均是报告文学,是为一位企业家和两位发明家立传的,属于人物传记和特写式的报告文学。
同广大读者一样,我也是非常喜欢读人物特写式或传记式的报告文学的。进入新时期以来,在社会主义建设中,那些写得好的企业家发明家的故事,往往比一些经过所谓艺术概括的虚构的作品更动人,更亲切,更有说服力,更有鼓动性。这实在是我国社会主义文坛上一种可悲的现象,但却是个令人痛苦的事实。读这些当代真实的风云人物的真实故事,即便是一个瘫在床上的人也会跃跃欲起。我读健涛这几篇报告文学时也颇为兴奋。它不惟主人公的事迹动人,作者的文笔也颇为生动。他不像时下有些报告文学作者“啊”“呀”“哦呀”地无故惊呼,也不曾大讲特讲生活哲理以故作高深,他也不大量抄引和堆砌外国作家和哲人们的言论以显博学。他依然在用他那支朴素的笔,娓娓动听地叙述主人公惊人的传奇式的故事,把他要报告读者的人物推到最前台,用他们的动人的事迹和他们的特殊性格去惊动读者。他的报告几乎都是这样开头的:“一九八三年冬天的一天,大荔县官池镇镇政府院子里,来了个操外地口音的中年汉子,口口声声要面见书记,有要事相谈……”(《鼠患的克星》),“一九八五年元月四日,山西省人民医院外科主任贾大夫亲自执刀为一位胰腺头癌患者动手术……”(《癌的克星》),“龙年伊始……”(《雄心、野心和信心》)。作者采用如此平淡的开头,并非是忽视了艺术,恰恰相反,作者是很注意艺术效果的,他善于以不动声色的开头,捕捉读者的注意,快速地造起悬念,引起读者的兴趣。他特别善于发掘、剪裁生活中和主人公性格中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情节和细节,把故事和人物个性讲得生动奇突,像《鼠患的克星》中灭鼠专家邱满囤,死缠活缠要见镇党委书记和书记订约,当面表演灭鼠的情节。像企业家、轻化厂厂长杨明同老农订约,用他的“灭害灵”表演消灭牛虱的情节,都是富有传奇性的章节,这些篇章读起来是十分引人的,是会给读者以艺术享受的。
小说和戏剧,在中国文学中历来被称做传奇,即便描写的是日常社会生活中的人和事。这是很能说明文学作品在艺术上的特性的。可以说,没有传奇性就不可能成其为小说、戏剧、电影、电视剧,也不能成其为报告文学。特别是描写和平时期稳定的社会生活,讲述平凡生活中平凡人的故事,没有一点传奇性的际遇和情节,人物的性格没有一点传奇色彩,就谈不上艺术创作。谁也不会去讲,当然也不会去听那些平庸乏味的人物和事件。作家的艺术本领就在于他善于发现常人及其生活之中的那种饱含着深刻的思想,时代的生活内容和具有某种传奇性的人物和故事,并善于恰如其分地用生动的文学语言把它再现出来,通过对读者的好奇心的满足,最终达到满足读者更深层的精神渴求。
健涛同志虽是初显身手,但实践已经证明了他的才华。他将在渭河流过的沙苑和秦岭山野中继续他的才气横溢的耕耘,我深信,不久的将来,他会在他垦殖的文学原野中,收获到更加鲜美的硕果,育出更加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来的。
1988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