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那霎吐出两个字,放弃的态度,她真的有些轻视凉介跟安葵之间所谓的爱情了,如果是那霎自己,一定会爱得自我与旁若无人的吧。
9月,柳漾终于在扩大选择之后,找到一份小助理的工作。有时,人是要对自己的理想妥协和折中的。
柳漾第一天上班,精神奕奕,穿的依然是之前那霎帮他挑的衬衫。他急急奔向电梯,拦住了电梯门,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一套浅灰色宝姿的职业套装,干练、不苟言笑。即使柳漾跟她打招呼,她依旧不动声色,只在下颌微微点了点,表示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柳漾觉得无趣,不禁扭开头沉默地对着右边的那排按钮放空。
电梯在六楼停下,柳漾哧溜一下蹿了出去,他想好在电梯没出故障,如果把他跟那样一个死板的老巫婆困守一个电梯,那他一定会患上幽闭恐惧症的。
在人事部办好了手续。柳漾被带上八楼,直接进了一间办公室。那人跟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文件的女人说:“何经理,这是人事部给你安排的助理,柳漾,他的资料。”
“放着吧。”女人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接着仰头,柳漾立时看见了电梯里那个老巫婆,不禁打下冷战。
一整天,柳漾都被老巫婆要求看资料,近几年来公司所有的大小项目,文件夹像山一样堆满了他的桌子,他看得满目金星。直到5点半,何经理经过他的办公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不丁开口:“晚上我有个应酬,你可以选择跟我去,回来再看资料,或者继续留在这里看资料。”
话里,分明就是要柳漾加班,柳漾暗暗叫苦,却还是鼓起勇气说:“我留下来。”
何经理微微一点头,走出门去,宝姿的身影伴随着高跟鞋冰凉的噔噔声消失在走廊转角。
安静的办公室只剩柳漾一个人,他不觉有些凄凉,极欲找人倾诉。他拨电话给那霎,不由分说地倾倒出满腹垃圾,语气颇为义愤填膺。完了,才冷静下来,意识到那头的人静默得连呼吸都听不见。他小心翼翼问:“对不起,那霎,你还在么?”
“垃圾倒完了?”那霎呼出一口烟,吐出四平八稳的声调。
“不好意思,我一时冲动。”
“我知道。”她情绪低迷地丢下三个字。
继而是良久的沉默,只剩微弱的电流声流淌在彼此之间。直至柳漾觉得要赶紧做完手头的工作,才开口打破了两个人间无底止的宁静。
“柳漾,推荐你一部电影,《穿Prada 的恶魔》,也许你会明白,做助理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做一个女人的助理。不过柳漾,挑剔使人向上。当你对一切得心应手的时候,你会感谢有那么个恶魔锤炼了你。”那霎在挂电话前终于说出了鼓励的语言。
而最后一句话,一击击中柳漾心间,只是,某些东西要做到驾轻就熟谈何容易,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经历吧。柳漾想着,匆匆扒完便当,又把自己埋进文件内。
下班回家,已经11点多。柳漾累得倒在床上,闭上眼,眼前就飘满四四方方的打印字。他躺了片刻,想起那霎的推荐,又爬起床,从网络上翻出那部影片看。片中的米兰达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把安德丽娅弄得手忙脚乱备受折磨,就连下班后的私人时间都不放过。好在何经理没做到这种地步,柳漾稍稍暗自庆幸。电影还没播完,他已经倚靠在床头酣然入睡。
安葵刚从开学的忙乱中解脱出来,路过慢慢吧,从Silence那里得知那霎出事被警察带走那晚之后发生的事,才晓得那霎已经好久不理睬Silence,亦有些时日不去慢慢吧了。她买了一支红酒,去看那霎。
进屋时,安葵被呛个正着,房间里,烟雾缭绕,那霎的指间还袅袅燃烧着一支烟。安葵一把夺下掐灭,开了所有的窗户:“你就折腾吧,Silence都跟我说了。”
“别跟我提这个人。”
“有那么深仇大恨么?”
“你不会明白。”
“是你自己想多了,Silence说的并不代表邓季季。”安葵说着,她留意到那霎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没有开口。
“别这样看着我。”安葵起身打开了红酒瓶,很熟练的姿态,“Silence告诉我的。邓季季是他的姐姐,同时也是你的中学老师,是么?”
“Silence不是告诉你了么,还问我?”无法抑制地带着咄咄的口吻。
“Silence告诉我的只是这样表面的关系,不是故事。”安葵连红酒杯都准备了,她斟了一点给那霎,再给自己倒。那霎一口喝干了杯里的红酒。
“嘿,喝慢点儿好么?这支金色庄园口味不错,你连品都不品。”
那霎不赞一词,对着红色的液体走神,其实许多时候她都不愿意去深度思考那些令她烦躁不安的问题,只是她总是轻易把自己放在悲观的境地内,挣扎不出时,就放弃,宁愿越陷越深。
“说说吧。”
“你答应我,听过就忘,我才说。”
“我知道你会这样,所以带了酒来,回头一醉,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么?”
那霎勾起嘴角笑,不论怎样,安葵还是懂她一些的。慢慢地喝着红酒,慢慢地叙述,从自己读书时期与一切人物的对立,孑然一身的孤独,即使表面不说,内心却无可逃遁,只有阁楼是她唯一安全的立足之地,她深刻的怕黑情结与幻想中毛茸茸的爪子始终困扰着她。直至英语老师邓季季出现,赋予她一米阳光般的微笑,使她心头盛开出神秘洁白的小花。从此,那霎依赖上邓季季,却也给她惹了不少麻烦。分开之后便是不绝地牵挂,到后来想去看望却又害怕见到的矛盾,再至最近突兀地重逢,发现了某些改变,是一种千言万语无法诉说明白的沮丧。
“可是。”那霎奄然提高了音调,手指微微颤抖,“我也不想惹麻烦,我也不想自己任性,却总是事与愿违。”
混乱不堪的头脑,眼泪就一滴滴落进酒杯里,尔后和着红色的液体被吞进胃里。
安葵塞过一张纸巾:“小时候谁都有捣蛋的时候,就让这些过去吧。喏,擦干眼泪,你要知道,悲伤时候的眼泪是有毒的,你还喝进去。”
“有科学依据么?”
“不知。”
那霎没有再接话,低下头狠狠抹去泪水。哭是懦弱的表现,这是她在克服怕黑的过程中渐渐认定的道理。静默,抵死一般的静默攫住她们。安葵有些手足无策,不晓得说什么劝慰的话,而那霎是不愿意再说什么。时间在红酒瓶见底的那刻停顿,她们好比两个十足的醉鬼一样倒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静谧得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就同之前商量好的那样,第二天醒来,她们将不再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听了什么。
翌日,安葵直接从那霎家去学校。她掏出手机想拨给凉介时,发现手机早已自动关机,没电了。她想,去了办公室再给凉介电话好了。
然而没过多久,那霎接到凉介的电话,急吼吼地问安葵在不在。那霎慵懒的声音答,她去学校了。凉介就在那头疯了一样独自叨叨:“完了完了,她的电话都不通啊。”
“没电了吧。”那霎慢条斯理地说。她不觉得电话不通是件多么值得紧张的事,正如她自己的电话经常不通一样。
“我妈,我妈今天可能会找安葵麻烦啊。”一句话把那霎余留的困意吓没了,在她听来,夸张得如黑帮要找人寻仇了。
“怎么回事?”那霎警觉地像猎狗竖起耳朵。
“我跟她撒谎,说我和安葵分手了,结果我妈把话兜来兜去,就被她戳破了谎言。她很怒,说今天要找安葵谈谈……我不知道我妈会做出什么事情了,但她整个晚上都没理我,一早就面色铁青地走了。”
那霎不无讽刺地哼出声,想自己是不是庆幸早就没有妈妈了?
他用几乎哀求的口吻道:“那霎,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安葵?我不敢去学校,我怕我去了我妈会更气。”
那霎闻言,胸口冒出一股无名火:“我去找她!但是凉介,你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
掐断电话,好似掐死一只蟑螂那般恶狠狠,也不管对方会怎样受挫。
稍顷,那霎恢复理智,赶到学校,学生还在早自习。那霎挪到安葵办公室,脚掌像长着猫的肉垫那样,令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安葵对骤然钻出来的那霎吓一跳。那霎拉起她就跑,目标是女厕,可跑到女厕门口,那霎又停住了,转念想凉介妈妈也是女人……于是赶紧换了目标,最后定在一丛树林茂盛的地方。
“我能问为什么么?”刚停下,安葵气喘吁吁不解地问。
那霎把背靠住一棵树。9月开学的第二周,校园对那些莘莘学子而言总是充斥久违的疏离感,对摆脱校园许久的那霎亦是如此:“放心,我不是把你拉这里来谈情说爱的。”
这个地方,大抵就是那些懵懂的少男少女偷偷约会的对方,所以许多树身上都刻着某某喜欢某某之类的箴言,即使这样的表白挺缺乏公德心的。安葵疑惑地打量那霎,静待她合理的解释。“凉介拜托我来的。”那霎平静两秒,把凉介的事情原原本本诉说一遍。安葵心中不禁慌张起来,一叠声询问怎么办。“凉拌。”那霎吐出两个字,放弃的态度,她真的有些轻视凉介跟安葵之间所谓的爱情了,如果是那霎自己,一定会爱得自我与旁若无人的吧。安葵沉吟。那霎瞥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无措,心软下来:“要不,你今天请假吧,就说病了,避开校长大人的火头。”
“行么?”
“你有更好的办法么?要么面对面对峙,要么先避开。”“唉,听你的吧。”无计可施地妥协。
安葵要回办公室打假条,那霎拉住她:“还有多少时间做广播操?”
安葵看了看手表:“五分钟。”
“等五分钟。”那霎斩钉截铁地说。目的当然是要避开众人的耳目。做广播操时校长和老师们必定在操场上,安葵就可以回办公室打病假条,然后放到办公室组长的桌上,趁机再溜回家,先神不知鬼不觉把自己弄消失了再说。
只是,那霎在三楼的楼梯间等的时候,听着广播里嘹亮的广播操号令,涌现隐秘的做坏事的快乐,而且,这回的坏事还有一个人参与,成就感更强烈。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忽然叫她。那霎惶惑了一下,竟是邓季季。
“你怎么在这里?”邓季季诧异地问。“我,我等,朋友。”结巴得就像在说谎一样。跟在邓季季身边的是一个男生,那霎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那个男生插嘴:“你又来找安葵老师啊。”那霎立即恍然大悟,她忆起第一次来这所学校,向一个男生打听安葵在哪,最后还把新买的零食送他了。也就是这个男生。“韦轩,你先去办公室站着。”邓季季命令这个叫韦轩的男生。男生扭头冲那霎扮了个鬼脸,噔噔噔跑上楼去。那霎猜他一定是个淘气包。
“那霎,前几天你又闯祸了?”一副老师批评学生的口气。
那霎觉得压抑:“警察叔叔已经批评过我了。Silence也骂过我了……”
好在,安葵及时出现,她对着邓季季怔了怔。那霎没有再继续对话,上前紧紧拽住安葵的手,转头对邓季季说:“如果校长有问起,千万别说见过安葵,拜托了,回头我会跟你解释清楚,谢谢!”
那般客气的话语,继而深深地看邓季季一眼。拖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安葵,一路小跑逃出学校。
一口气奔了很远,活像两个逃学的孩子。最终停下来,大口喘气。安葵奄然担心:“你说,会不会不妥?校长更气了怎么办?”
“管她呢。反正是坏事,做都做了。”
“这是坏事么?”
“难道是好事?”
“还好是两个人一起,好像没那么惊险。”
“错了,做坏事的时候,人越多,危险系数越高,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那霎说出她的理论,“只不过,成就感也会越大。”
说了会儿废话,那霎把手机递给安葵,她想她可再没主意了,并且,她从来只有馊主意而已:“给凉介拨个电话吧。看看现在的情况要怎么解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