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颖
前不久,有一首诗令我久久地感动,诗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挥之不去的梦呓/忐忑不安的手指/慌乱的佃作表情/朝永恒的方向/我酩酊地疯狂/为一种无以言表的疼痛与不安。这是写故乡的,情真意切,写得极为生动。那一夜我竟被一种特殊的情愫所萦绕,辗转反侧,难以成寐,不由得回想起我的少年时代在乡村里度过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村,村里有一片茂密的桃林,村后依着一脉小山,蜿蜒清澈的小河从桃林边流过,人们把这片地方叫做“桃花滩”。这里最美的时候莫过于桃花盛开的季节了,灿烂如云的桃花开得艳丽极了,一片片,一朵朵,红中透白,粉中濡嫩,迎着春风微微颤动,浓郁的馨香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河畔,青草葳蕤,把河水也染成了深绿色。河岸上有几个石凳,看桃园的跛脚老爷爷总把这儿打扫得干干净净。老爷爷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他常戴一顶瓜皮小帽,披一件黑色的棉袄,古铜色的脸上透着刚毅的神情。他姓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总住在桃园里,我们都叫他桃爷爷。他很爱孩子,每次我们去桃园,他总是翻腾着给我们找红枣、桃干吃。他不抽烟,不爱串门子,唯有一个爱好——拉胡琴。
桃爷爷有一把古色古香的胡琴,琴筒是紫红色的,上面雕刻着好看的花纹,琴头上装饰着一个龙头,龙嘴里滚动着一颗光滑的黑色珠子。清晨,桃爷爷常常在桃园的草坪上拉琴,一截榆树桩是他天然的凳子。他拉着胡琴,眼睛眯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桃园里,轻纱似的薄雾慢慢地飘荡着,绿茵茵的草地湿漉漉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镶嵌在绿色中,淡淡的香气糅合在桃花的香气里,清澈的河水流淌着,伴着桃爷爷的琴声,发出清朗而明快的声响……
晚饭后,月儿爬上树梢,桃爷爷从墙上摘下酒葫芦喝上几口,然后拿了胡琴,一拐一拐地来到河边。琴声一响,村里的老人、孩子、年轻媳妇和小伙子们都走出了家门。桃林的夜静谧安详,月华似水,洒下一地柔美的清辉,也洒在桃爷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他微微仰着头,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邻居李大爷是个戏迷,每逢桃爷爷换曲子时,他就对左右的人悄声说:“这是《法门寺》里的一段……”“这是《王宝钏》里的一段……”
桃爷爷的琴拉得好,他的故事也讲得不错,在我的记忆里,他会讲的故事很多,但最多是《三国演义》里的故事,“桃园三结义”,“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刘备托孤”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我不知听了几遍。后来有人发现,长期讲三国的故事,桃爷爷的性格及为人受三国里一些英雄影响很大,他为人厚道且仗义,做事坦坦荡荡,见不得蝇营狗苟之事,故在村里极有威望。
那年秋天,我们一家离开桃花滩。临走的那天夜里,桃爷爷为我们拉了一段胡琴,我虽然年幼,却感到那深沉的琴音蕴涵着难言的情分和依恋。“****”开始后,我们和桃爷爷中断了联系,几年后从一位熟人的口中得知,“****”中桃爷爷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赶出了桃园,那把珍贵的胡琴被火烧毁了……
桃花盛开的季节又来到了。看到那盛开的桃花,我又想起桃爷爷那张古铜色的脸,想起那把蕴涵着老人苦与乐的胡琴。我曾不止一次地走进民族器乐商店,细细地寻找着,盼望能有一把和桃爷爷那把一样的胡琴,假如能找到,我一定要买它。我相信,桃爷爷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会回到桃花滩的。
此时,我仿佛又看见那片桃林,绯红的花海中点缀着绿叶,重叠的层次衬出褐色的枝干。草坪上细碎的野花又开了,桃爷爷坐在那里,拉着一把崭新的胡琴,高亢的琴声是那样动听,沁人肺腑。那一泓融合着人们苦与乐的春水,被琴声催起了阵阵涟漪。村里人站在河滩上,静静地听着,没有噪闹的小鸟声,也没有哗哗的树叶声……
(选自《季节的帆》,获宁夏第七届文艺评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