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空军少尉驾机进入马当江面时,地面海军无线电指挥中心的声音传了上来。
“少佐,少佐,请注意马当的16号水域,刚才我们的远程望远镜看到16号水域有舰艇在运动!”
“明白”,大岛回答后又问,“不会将自己的舰船看成是中国军舰吧?我们在安庆等地都受过骗的!”
“注意寻找目标!”地面指挥中心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这时的日军飞机全部进入到6000米的空域,八架战斗机紧紧地压在他们上面,其中有两架在轰炸机前面保持距离开道,担任今天战斗机指挥官的吉田新一中尉,比他的长官龙肥清大尉头脑似乎清醒些。特别是6月13日龙肥清等被中国军队击毙之后更是胆怯了,他今天将轰炸机编好战斗序列后,自己将飞机悄悄地拉起,比其他战斗机又高出500米,一有情况他便会闪电般自卫或脱离。上飞机之前出于是同学、同乡的关系,大岛少佐走到吉田新一中尉跟前,吉田新一中尉“啪”地向大岛少佐敬了个军礼。大岛少佐朝他笑了笑拍着他肩头说:“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上下级差异啦。”
吉田新一松了口气,就改用学生对老师的语气说:“先生,龙肥清长官的死,说明……”
“说明他无能!”大岛少佐忙打断他的话,“一个没有战术的军人,除了死,还有什么用?军中不能留着这些造粪机!”
“安庆血战,中国空军的损失大吗?”吉田新一忙避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他不想在出发前给长官找些烦恼,“听说我们有几架川崎九五式驱逐机被击中?”
“空战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大岛说,“中国海军在安庆反击极其凶狠,别看只有四十几条舰船的中国海军,我们有四五架川崎九五式驱逐机都是被他的炮火与机枪扫下来的!”
“第三舰队是干什么的?”
“他们被水雷套住了,一步都迈不开!”
“那么马当没有海军支援我们?”
“江面、陆地都没有火力支援。我现在找你谈,就是告诉你要特别警惕啊。”大岛有些悲哀地说。
对战争一贯充满信心的大岛,今天表现出一副悲观的神态不是没有根据的。自从在安庆等地日本空军被中国海军与地面火力交织抗击,日本空军损失惨重后,大岛少佐匆匆地赶到第三舰队设于长江南岸的基地指挥部,正好与第三舰队副参谋长南乡云二相遇。少佐南乡云二毕业于日本海军士官学校,跟大岛少佐在中学是同学。大岛凭着空军高于海军、陆军一等的思维,气冲冲地盯住南乡云二说:“你们海军是来中国视察的,还是来旅游的,嗯?”
“大岛君,你……你先坐,我知道你们在安庆空域损失惨重,你心里不好受。来,先坐下喝口茶压压气。”南乡云二很会来事。
“空军只是协同你们作战。我们在空中拼命,地面中国海军火力反击极猛,你们第三舰队都干什么去了,嗯?”大岛继续说,“我找你们长官去!”
“大岛君”,南乡云二见其不知趣,也板起脸,“据我们搞到的可靠情报,6月14日我们即将攻占安庆之时,中国海军上将司令陈绍宽,乘指挥舰从武汉直下安庆前线督促海军协同陆军拼杀,太阳快下山时他命令战舰一律撤退。途中命令舰炮将安庆以上江中及岸边航标、海军特航标志一律击毁,使我舰队一时无法航行。同时,在九江以下水域的马当布下水雷近700颗,东流方向布雷150余颗,湖口地区1600余颗,水雷密布封江,我强大第三舰队无力展开,只有你们空军扫荡中国布雷海军舰艇,我们再派海军官兵下水捞雷。这样的情况你向我发什么脾气呢?”
大岛少佐沉默了一会儿说:“过去的事就不讲了,马当前线只要一发现中国舰艇布雷,我非扫荡他们不可!”
现在,大岛少佐驾驶他的轰炸机出现在马当江面空域了。
“报告少佐,16号水域发现中国海军布雷艇一艘!”战斗机空中指挥官吉田新一中尉带着几分欣喜的语气报告。
“警戒四周空域,确保我轰炸机的安全!”大岛少佐命令。
江面上,中国海军威宁号炮艇上,艇长李孟元正按照海军部的命令,在江中布水雷。当他将水雷布下正要走向艇尾时,炮手突然大吼:“长官,敌机!”
李孟元艇长抬头顺着炮手傅正初的手势望去,敌机黑压压的一大片冲过来了。他忙命令:“快把雷布下去,边打边撤!”
“艇长”,机枪手沈易翔搬起一箱子弹放在身边,“我要像宁海舰的机枪手黄庆波一样,死守战位,与炮艇共存亡!”
宁海舰的血战壮举发生于1937年8月22日,早在八天前,也就是8月14日中午,普安号战舰马上就要沉没在董家渡水道了,机枪手沈易翔从舰位上扛下机枪,沉重地站在舰首久久不肯离去。战舰对水兵来说就是生命,为了抗日现在将它沉进江底堵塞航道,阻止日军舰队。水兵们哭了,舰长跪在江边凝视着渐渐下沉的战舰……
“沈易翔,上宁海舰!”副舰长含泪命令他。
走上宁海舰,高射机枪手黄庆波一屁股沉坐在舰首的机枪后面,宁海舰上的机枪排长这时走到他跟前也坐下,他们都默不吭声,双方沉重的心情是互相了解的。
两天后,8月16日,日军轰炸机不断空袭海军舰队。20日敌机大举进攻淞沪中国海军舰艇。轰炸的时间长、火力猛。海军对空打击毫无收获。宁海舰舰长请求地面部队炮火攻击,但各炮兵阵地炮火刚一开始,就引来了大批日军飞机轰炸,几个炮兵阵地在30分钟内遭到毁灭性打击,为了保存实力教训日本地面部队,21日日军大批飞机沿江搜索我舰艇时,各炮兵阵地始终保持沉默。
22日上午11时,宁海号炮长张忠清举着望远镜站在舰首,防空警报“呼”地响了起来。张忠清一看黄庆波已经转动了高射机枪,而他左前的高射机枪手沈易翔似乎在对空发愣,忙气愤地吼叫:“新来的中士,敌机来了,快转动机枪瞄准目标!”
“炮长,我没有发现目标!”
“东北角,东北角的云中有狼!”
在炮长的提示下,沈易翔发现云缝中不时闪过一个黑点点。机枪排长黄庆波叫开了:“中士,快把机枪扛过来,快!”
沈易翔与副手韩德立将高射机枪搬到黄庆波指定的位置时,已经能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了。舰长在指挥塔上下达命令:“各战位官兵,敌机16架正从东北方位扑来,怕死的现在可以乘救生艇逃,不怕死的跟着我与敌机拼了!”
“跟着长官与敌机拼了!”众官兵异口同声。
沈易翔热血沸腾,拍着机枪对黄庆波说:“长官,敌机的致命点在什么地方?”
“油箱,但不好打”,黄庆波说着一挥手,“反正对着狗娘养的打,不准它接近战舰!”
“敌机13架向南飞了”,瞭望哨报告,“三架向我舰冲来!”
沈易翔看到了,有13个小黑点向江南飞去,那里有步兵与炮兵阵地,而正压过来的三个黑点,不用说是三架日军轰炸机,他们是针对宁海号的。舰长陈宠泰一看忙从指挥塔上跑下来,对站在沈易翔左前的机炮官陈嘉说:“陈嘉,快到炮长张忠清那里去!”
“是,协同炮长攻击!”陈嘉立正回答后就跑。
“军需员陈惠!”
“到!”
“协同枪炮官刘崇德,注意在舰尾发挥炮火威力!”陈宏泰舰长命令道。
“是!”
“见习官孔繁均!”
“到!”见习官一听舰长如此尊重自己,将“生”叫成“官”,更是热血沸腾。
“你协同机枪官黄庆波对空扫射!”
“执行舰长的命令!”
各炮位,机枪攻击位置眨眼间安排好了,这时瞭望哨兵报告:“三架敌机消失,13架敌机也去向不明!”
“敌机在耍小聪明,注意警戒!”舰长陈宏泰命令道。
“敌机!”黄庆波不等舰长的声音落,大呼,“敌机在东南方位!”
“敌机,敌机!”沈易翔也发现了并且大声报告。
“轰……”一枚重磅炮弹从天而降,在战舰的左前方江水中炸起巨大的水柱。战舰轻轻地摇动了两下。
“把敌机赶开!”陈宏泰舰长命令,“打!”
“敌机13架,向我舰袭击过来!”瞭望哨报告。
舰长陈宏泰惊住了。
机炮官陈嘉叫着:“将正面三架先收拾掉,机枪开火,炮火直袭敌大机群!”
在炮火的最佳射程内,舰炮齐鸣,但偷袭的日机以四架与三架一组地反复俯冲攻击,战斗异常激烈。
沈易翔在机枪官黄庆波的指挥下,两眼盯住了那架飞在最前面的日军轰炸机,它从云缝中冒出来后,突然在云中又隐去,霎时间出现在舰的上空了,一头栽下来。
“打!”黄庆波命令,四挺高射机枪几乎同时对空扫射。
日军轰炸机拉起来的刹那间,从屁股后面一枚炸弹坠下来了,幸亏炸弹没有击中战舰,而是在舰的右后方江水中爆炸了。
“好险啦,离舰仅只三米多呢!”黄庆波惊叹说。
“黄庆波,黄庆波!”
黄庆波一听是舰长陈宏泰的声音,忙扭头。
“你们怎么搞的?”陈舰长阴沉着脸,“机枪火力在敌机要俯冲而尚未俯冲的刹那间就打,等它俯冲下来打什么?刚才多险,你一失手就是战舰沉没的代价,明白吗?”
黄庆波沉重地点点头。
沈易翔听着心中也不好受,自己也是一个老机炮手了,为什么不能像舰长那样认真研究战术呢?飞机时速快,当它俯冲下来你再打,确实是慢了半拍呀!
“各位注意”,黄庆波命令,“敌机第二小组攻击又来了,这回是五架在我舰上空回旋!”
沈易翔注意到了,敌机五架从云缝中探出头后又隐进云中。看来敌机正在调整攻击角度。
“打!”黄庆波命令道,两架敌机已经从舰前俯冲下来。
这回是两架战斗机,一阵密集的空对舰扫射,舰上的甲板被打得如同放鞭炮一般“啪啪”响成一片,火星飞溅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黄庆波右大腿中弹,血流如注。这时两架敌战斗机正昂头拉起,又有两架轰炸机向战舰咆哮着俯冲下来。
“快打!”黄庆波推开为他包扎伤口的沈易翔,“打轰炸机,打轰炸机!”说着转身抓住机枪对着机腹一阵急袭。
机枪的火力是急袭的,在敌机腹几乎要擦着军舰指挥塔冲过的刹那间,四挺高射机枪直接扫射,顿时一架敌机屁股后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沈易翔兴奋地狂叫开了:“打中了,打中了!”
黄庆波没有欢呼,默默地倒在机枪后面,腿部、背部的血已经浸透了军衣。这时沈易翔才发觉黄庆波倒在甲板上,赶紧跑过去将他抱起来,黄庆波已停止呼吸。沈易翔眼睛里涌出悲痛的泪水,大声呼叫:“机炮官,我为你报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