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林仍然负责市人代会选举中出现的一些怪异现象的调查。他让秘书找来两个月前省委调查组调查后转来的有关甘骆行贿拉选票的几份笔录材料看了起来。在这几份材料中,有三位市人大代表反映甘骆曾向他们拉选票,并分别送有金额不等的礼金。上一次,以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战凯和省人大主任傅中枢为正副组长的省委调查组带着这一调查成果向省委汇报后,省委书记陆鸣一指示:日泉的班子比较复杂,问题恐怕不仅仅涉及甘骆,待后视其情况的发展变化,需要调整思路,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从总体上解决日泉的问题。王虎林当时并不完全理解陆鸣一的指示,揣摩了几天,只好按照省纪委的决定,将日泉的案子搁了下来。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变化,证明了陆鸣一的认识是正确的。王虎林明白省委的用意,之所以派省公安厅副厅长吴铭一同前来,既说明日泉问题的复杂性,又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弄不好不仅仅是一般的纪检案子,而是扑朔迷离的刑事案子了。想到这里,王虎林感到有些燥热。他解开上衣扣子,两只手叉在腰间,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从容地思考起来……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在王虎林的思绪里,假设甘骆靠金钱铺路,编织了一个无形的网,那么要将这张网彻底撕破,仍然需要从这中间下手。于是,王虎林让人将上一次反映甘骆行贿拉选票的三位市人大代表分别通知到调查组,进一步核实和了解有关情况。其中一人反映,甘骆大肆行贿看来是不争的事实,问题是这个层面到底有多宽,需要做大量的调查取证,云云。根据这个人提供的线索,王虎林这一组从翌日起,将调查的主要对象集中在部分市人大代表中,展开了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
王虎林在调查中,约见了阳羊宾馆总经理九月,重点了解人代会期间阳羊宾馆餐厅酒盒里出现的钞票问题。九月年龄不大,却非常干练老辣,和王虎林的半天谈话,所思所想所言,竟然与傅中枢调查的笔录完全一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王虎林又让人按九月所说的,将有关当事人逐一作了过滤和调查,仍然一无所获。王虎林在心里就揣摩,这个女人不简单。
几天过去了,庆阳路派出所副所长潘培举查找拨打匿名电话的人毫无进展。这天傍晚时分,潘培举神神秘秘地来到调查组所在的日泉宾馆客房,提出要单独面见省厅副厅长吴铭。
吴铭问:“潘培举,我正要找你,我交给你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潘培举说:“我不正向您汇报来了么,吴厅长,打匿名电话的人根本查不到,我几乎动用了所有警力,该查的都查过了。”
吴铭指着他的大盖帽说:“那你是不想披这身警服了?”
潘培举说:“哪能不想穿呢,我上有老母,下有老婆孩子。”
吴铭道:“想穿你就要干出人模人样的事,打一个漂亮仗!”
潘培举道:“我,我,我想反映一个重要线索,可不可以算作将功补过?”
吴铭道:“那要看线索值不值。”
潘培举说:“值,肯定值。”
吴铭道:“那好,你说吧!”
潘培举将身子朝吴铭面前移了移,说:“吴厅长,这事非同小可,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一定替我保密,否则,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吴铭说:“没问题,我向你保证,你说吧!”
潘培举将嘴凑到吴铭的耳根前,低声说:“我,我知道郦景元潜逃的地点……”
“什么,在哪里?”吴铭吃了一惊。
“在、在、在甘肃麦积山下的一个亲戚那里。”潘培举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亲戚?”
“可能是他的堂弟,在麦积山一带收购药材。”
“你怎么知道的?”
“他到麦积山后,和我通了几次电话,向我了解日泉的情况。”潘培举说。
“你和郦景元的交往很深?”吴铭问。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深,郦景元原来和我是铁哥们,可他有许多事情不够哥们义气,为了他个人的利益,常常算计朋友……”潘培举道。
“所以他不仁,你就不义了?”吴铭道。
“可以这样说吧!”潘培举道。
吴铭又说:“好,潘培举,你反映的这一情况非常重要。如果属实,对抓捕郦景元有功的话,就算你将功补过。”
潘培举说:“是是是,感谢吴厅长!”
“为了你的安全,你要记住,今天晚上你说的这一切,不要对任何人讲,知道吗?”吴铭道。
潘培举说:“这我知道,我知道!”
根据潘培举提供的这一重要线索,吴铭和王虎林连夜研究决定,分别从调查组、市局、省厅抽调民警,第二天立即出发,前往麦积山抓捕郦景元。
第三天下午,前往麦积山抓捕郦景元的一个负责人向吴铭电话汇报说,抓捕组扑了个空,郦景元一直住在麦积山他的堂弟处,但不知为什么,前天晚上郦景元突然不辞而别,他的堂弟也不清楚他去了什么地方。吴铭指示抓捕组,要他们继续布控,并扩大搜捕范围,力争一举捕获。
郦景元的再次脱逃,使吴铭感到非常震惊。
王虎林说:“从郦景元又一次脱逃的时间分析,恰恰是在潘培举提供情况的当天晚上,是一种感应,还是一种巧合?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你是说,有人通风报信,走漏了消息?”吴铭道。
王虎林说:“我看有这个可能。”
吴铭说:“难道是潘培举,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王虎林说:“我分析潘培举通风报信的可能性不大,否则,他完全可以隐瞒郦景元的线索。”
吴铭纳闷:“那会是谁呢?”
王虎林道:“我想,应该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捕获郦景元的人。”
吴铭自语:“幕后黑手!”
“对!”王虎林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茶几的有机玻璃板上。
日泉的夏夜和风习习,给湿热的空气带来了几丝凉爽。这天,王虎林和秘书小陈一起漫步在街市上,领略这个城市美丽的夜景。满街的人流,穿梭的车辆,幢幢楼房灯火通明,盏盏路灯光芒耀眼,间或霓红灯闪烁映照的店面和巨型户外广告牌,满街流光溢彩,展示了现代都市生活与风情,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小陈啊,有一首《天狗》的诗,你还记得吗?”王虎林诗兴勃发。
小陈说:“不记得了,只记得好像有两句,什么——我是一条天狗呀/看天堂的火在燃烧,于是/天街的灯火亮了/天街的人儿笑了……”
“你说日泉的夜景像天街的夜景吗?”王虎林望了望小陈。
“有一些诗里意境。”小陈脱口道。
王虎林道:“最近没有读诗写诗了?”
小陈答:“没有了,市场经济新形势下,人们都急功近利,已经少有人读书了,更别说读诗写诗了。不是有人说过吗——写诗的人是疯子,读诗的人是傻子,出诗集的人有毛病,我看有些悲剧美。”
“哦,这是你们圈内人的感悟?”
“大概是吧!”
王虎林哈哈一笑,说:“你们年轻人是诗意般的年龄,不应该有这种思想啊!诗言志,诗使人年轻,诗使人朝气蓬勃,诗使人激情满怀、健康向上……”
小陈说:“我知道了,王书记,可诗毕竟离现实遥远。”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谈论着,彼此没有距离,没有机关里上下级之间那种无形的层次和距离。在省城,小陈也经常这样陪王虎林在夜景中散步,他知道,每每这个时候,是王虎林的一种疲劳过后的放松,是最开心的一刻。于是,他们兴致勃勃穿梭在街市的海洋中,仿佛那么年轻。
眼前是夜的辉煌,夜的流金。王虎林和小陈兴味悠然,一起穿过一条大街,耀眼的车灯直射过来,使他们睁不开眼睛。突然,一辆急驶的车从他俩身边擦身而过,将他们分开在了大街的两边。飞车远去后,小陈下意识地望了望王虎林,却见王书记已经摔倒在地。他飞奔过去,又看见王书记胳膊间的血红……
王虎林受伤了,幸好,仅仅伤了胳膊,为软组织轻度擦伤。夜里,吴铭和调查组的同志一起来到日泉医院,温一达、董海涛、程晓弈等市领导也来了,大家对王虎林的伤势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市里领导还对医护工作做了安排。
小陈非常愧疚,大家走后,他站在王虎林的面前,感到局促不安。
王虎林大智若愚,笑着说:“天灾,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躺一两天就没事的了,不要紧,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