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市长是金屋藏娇啊!”九月咯咯地讪笑。
“哪里话,你千万别说胡话!”柳子奇知道,从心理学讲,心仪某个男人的女人,总是容易对自己的同性产生莫名的嫉妒。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白了?”
“防冻涂的蜡!”
几句《智取威虎山》的人物对白,说得两人都情不自禁地讪笑起来。
九月估计柳子奇周末没事,就抽空来看望他。一直聊到五点多钟,见天渐渐黯然下了,九月就说要走。柳子奇也不挽留,于是彼此道了别。
九月走后,柳子奇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下楼见值班室房门紧锁,估计容小翔已经回家了。于是便出了凤园,独自来到一个巷口的风味小吃店,要了一碗兰州拉面,蘸着四川泡椒,津津有味地吃了。
晚上,柳子奇才记起给夫人陈晓雅挂了电话,告知了春节前的日程安排和回家的大概时间。陈晓雅听说他大年三十恐怕回不了家,唠唠叨叨,半晌才挂上电话。这一夜,柳子奇感到非常孤独,他记起不知是谁说过,古代皇帝是天下最孤寂的人,皇帝孤寂不孤寂他无法体验,但他感受最深的是,远离了妻女、他乡为官的市长,在光环之外,自己的“社交圈”、“朋友圈”受到无形的限制,有时恐怕也是最孤寂的人了。
年关的这几天真够柳子奇忙活的,各种会议、工作安排、检查和农村贫困户、城市下岗职工及其他方面被称为“弱势群体”的看望慰问,忙得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更使他恼火的还有各种名目的宴请和红包,被他一一挡了回去。晚上回到凤园,无论多晚,都有前来“拜访”的大大小小的人物排着队等他。他早就向秘书长郑守正提出搬出凤园,可找了几处住房,都没有合适的,一个前任人大主任住着机关事务管理局所属的一套“一号”公寓,规格自然很高,他老人家病逝后,儿子去了新加坡经商,房子一直空着,就是不交回来。早先机关事务管理局就多次提议新修一幢专供下派和交流的市级干部入住的豪华公寓,但都被长期在日泉工作的苏阳波和李强否决了,为这事,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几任局长包括甘骆没有少受尴尬与犯难。
甘骆为柳子奇调换了几次临时住处,但刚刚入住几个小时,就被前来送礼的人探了个究竟。看来机关什么事情,越是想保密,越是无密可保。柳子奇明白,这种“游击战”似的回避方式也不是一个事。但他更清楚,初来乍到就过于激进同样不是最佳方式,哪怕是同仇敌忾,哪怕是面对腐败现象与之做坚决的斗争,也必须有一定的策略,这才不失一个政治家的成熟。
柳子奇想到一个绝好的去处,这便是阳羊宾馆。
和郑守正、魏宏冰交代了一番,柳子奇便悄悄地住进了九月专门为他安排的神秘住处,总算清静了几天。
阳羊宾馆位于市区北城的黄金地段,九月原先选择这个地段盖这幢融商用写字楼和宾馆于一体的大楼,自然有其道理。那时日泉城区发展已经开始向南转移,原本繁华热闹的北城渐渐门可罗雀车马稀了,但这里的地价仅仅是南城的一半,况且以九月在南方桂林等地的发展经验,宾馆并非越在闹市区越好,它需要综合考虑周边特定的地理优势和商业环境,尤其是宾馆区域内需要有足够的空旷地带,可以附设停车场、亭台水榭和绿地草坪,除此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如何运作和经营。那时九月全部资产不到六百万元,可按规划设计整幢宾馆需要一千万元。九月破釜沉舟,通过日泉当时的财政局局长和几家银行的老总贷款、筹集五百万元,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一幢高达九层的大楼拔地而起。在一年以后,宾馆开始赢利,从此便走上了迅猛发展的轨道。几年前,九月又开始涉足房地产生意和股票炒作,竟然一路红火,如日中天。目前九月到底有多少资产,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人说是一个亿,有人还说至少是三个亿,就像她的暴富经历,到底是得益于1992年新一缕改革的春风,还是传言与某些上层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恐怕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比如前任谢琨山和现任苏阳波、温一达等等一批日泉市扛鼎人物,那时就非常看中私营企业的发展,都为“阳羊”能够创造一个中国西部商战神话大开过绿灯。事实上,九月也没有令他们失望,短短几年,她就为本市财政带来了滚滚财源,同时捐助了许多社会公益事业,九月也当仁不让地成为省政协委员和日泉市政协常委、人大代表。
整幢大楼,阳羊宾馆只用了七层,其余的第三、四两层全部出租,用作了工商联、残联、文联、卫协会、几家律师事务所、广告公司和一家杂志社的写字楼。在日泉老百姓看来,“阳羊”便是日泉的社会窗口。
九月为柳子奇安排的临时下榻地点,是阳羊宾馆818号房间。别看“阳羊”仅仅是一个四星级涉外宾馆,但八至九层,却各设计了一个总统套间,这818房便是其中之一,堪称日泉最好的下榻处所了。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整天的柳子奇一身疲惫地回到818房,刚刚洗浴结束,九月敲门走了进来。
柳子奇上披一条浴巾,下穿一条内裤,胳膊上还缀满了水珠,见身着羊毛内衣的九月进来,多少有些尴尬。“九月,还没下班哪?”
九月倒是落落大方,并没有什么窘迫。“我呀,一个个体户,哪有什么上班下班之分啊!”
“说的也是,勤奋敬业,能够吃苦,这是多数机关公务员少有的精神啊!”柳子奇说着,便回到左侧卧室穿好衣服。
柳子奇从卧室出来,见九月在拨弄着宽大的总统办公桌上的镶玉地球仪。九月若有感触地说:“大千世界,弹丸之间,怎么就在日泉邂逅上了柳市长啊?”
“你如果不是观音灵世,就是如来现身,我始终在你……手里嘛!”柳子奇笑道,终于没有说出“心里”这个敏感的字眼。
九月转过身来,双目凝视着柳子奇,笑道:“共产党的副书记和代市长,你可不能信佛啊!”
柳子奇说:“佛的某一件事,有了机缘,就有了起始,在本来无事当中,也就做了无事的传承嘛!”
对柳子奇脱口而出的禅语,九月听得出来,她说:“我的市长大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可真是中毒不浅!”
“禅语本来就是绕口的口头禅嘛,何必当真呢,你说是不是?九月!”柳子奇说。
“这才像一个共产主义信仰者嘛,我们的柳市长!”九月笑道。
说着两人爽朗地笑了。
“柳市长,住在这里还满意吧?”九月双手抱在胸前问道。
“我怕是付不起店钱哟,哪还敢有什么不满意的!”柳子奇说着,给九月泡了一杯淡淡的西湖龙井。
九月接过茶杯放在红木茶几上,深情地看着柳子奇说:“那你就多给我沏几杯龙井茶,算是补偿吧,反正你的好茶多的是,又不用自己掏腰包。”
“只要肯赏光,我就给你沏个够,怎么样?”
“好啊!”
“九月,哦不,楚雨,还在读大学时,我就认定你是一个聪慧能干的奇女子,短短的几年,就将‘阳羊’这块蛋糕做得这样大,了不起啊!”柳子奇真切的目光,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校园。
“没什么,凑合着过呗!”九月并不得意自己的事业。又说:“老同学,不要叫我楚雨了,没有人知道的,就叫九月!”
柳子奇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不置可否。
九月说:“老同学,当市长很风光吧?”
柳子奇略作沉思,道:“无限风光在险峰,高处不胜寒啊。对了,老同学对日泉政界有何看法?”
九月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这几年的商海挣扎,感受还是有的。”
“说说看!”柳子奇显然颇感兴趣。
九月说:“子奇,还记得马克思说过的一句话吗?——‘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要我再补充一句的话——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商海是这样,宦海也应是这样!”
柳子奇点了点头,笑道:“可马克思也还说过,‘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新发现的财富的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根源。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
“子奇,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韬光养晦会助长了他人海底的火焰。”没等柳子奇说完马克思的经典语录,九月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柳子奇说:“我知道你的好意,也许,你可以改行做官。你知道的——好在历史本身就是审判官,而无产阶级就是执行者。”
九月说:“又是马克思的话,马克思他老人家能够预示中国今天的改革发展吗?能够揭示中国今天的政治险象和腐败现象吗?”
柳子奇乐了,又说:“马克思尽管没有预测今天的中国,但他老人家有关社会发展和特权、腐败问题的论述,我可以给你背出几十条……”
“算了,不说了,典型的教条主义!”九月对这种理论显得有些不耐烦。
“商海鏖战,我没有你的经验丰富,但马克思主义经典,我可比你学得多多了,你说是不是,九月?”柳子奇逗趣道。
九月说:“那当然,你是市长,政治家嘛!”
柳子奇说:“依我理解,当今中国政治体制,对于省市一级来说,是出不了政治家的,老同学!”
九月说:“是吗?但在我看来,你很自负。”
柳子奇说:“不叫自负,叫壮志。”
九月笑道:“不说这些了……哦,对了,我最近看了几篇禅宗方面的文章,有一则笔记,你自己看吧!”说罢便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沓纸片,又从中抽出一张。
柳子奇接过一看,上面写道:
六祖慧能大师,往参五祖。
祖问:“汝自何来?”
师曰:“岭南。”
祖曰:“欲须何事?”
师曰:“惟求做佛。”
祖曰:“岭南人无佛性,若为得佛?”
师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岂然?”
祖不语。
柳子奇默读两遍,便得知了其中的禅意,用时下的新新语录来链接,那意思是说,电脑内存过多,就无法运行;心灵负担过重,就无法宁静。那么就要定期清空你的心灵,不要让杂物堆积,让内心保持空灵,烦恼就无处藏身。但他不愿和九月探讨这些,于是摇晃着头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九月说:“绕口的口头禅,不必当真!”
这时柳子奇的手机响了,九月在一旁隐约听到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便顺手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柳子奇合上手机,九月起身说:“你该休息了,再见!”说着便出了房门。
给柳子奇打来电话的是夫人陈晓雅。她在电话里告诉柳子奇,有人将贵重礼品送到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