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雄住处出来,他跟着林芳丽来到机要室。林芳丽从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一小叠电文纸递给他。姚逸才摘下礼帽,把电文纸藏进礼帽里面防汗的皮夹层里。
这时,林芳丽轻声问:“逸才,你真的要带我回你家去吃晚饭?”
“是呀!我答应我妈了,你可得给我面子啊!”姚逸才说,“但是,我们得分开走,我先回去,你一会儿与小袁一起来我家!”
林芳丽一笑,说:“好,今晚我听你安排就是了!”二人笑着走出机要室。
刚走进大厅,姚逸才发现袁小林正在等他,于是对他说:“小袁,等会儿你全副武装,带上所有的证件,跟你林姐上我家吃晚饭?”
“……”袁小林一开始听说要他全副武装,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以为要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可听到最后姚逸才却是让他与林芳丽一起去他家吃晚饭,他有些茫然,似乎有什么想问,可看到姚逸才表情严肃,于是把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一挺胸,说:“是!”
于是姚逸才匆匆离开了通信兵团,回到自己家中。他进门,姚夫人见他一个人回来,一副失望的表情,问:“才儿,你不是说晚上带林姑娘来我们家吃晚饭吗?”
“是啊!”姚逸才见了母亲这副模样,笑着说,“妈,你莫担心罗,林然过一会就到!”
“啊,好好好!”姚夫人一听林芳丽不一会儿就来,高兴得满脸绽开了笑容,马上开始张罗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林芳丽与袁小林来了。袁小林全副武装,精神十足。当袁小林见过姚遵三与姚夫人之后,姚夫人一下子感到好面熟,她蹙着眉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说:“你……不是那天到家里来的那个,说是才儿的同事吗?今儿怎么变成长官啦?”
袁小林一下子傻了眼,愣愣地望着姚逸才,不知道如何作答。姚逸才没料到母亲见了小袁那么一面还记得他,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来圆这个谎。林芳丽见此情景,假装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口说道:“伯母,其实小袁是我的同事,那天我想见逸才,可下午有个会走不开,正好小袁那天休假上街,所以我让他过来跟逸才说一声。”
姚夫人听林芳丽这么一说,呵呵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啊!”继而朝姚逸才嗔道:“你就会胡弄老娘!早和林姑娘好了,还对我们保密!”
姚遵三因为已经知道姚逸才的身份,所以也赶紧替他打圆场,对姚夫人说:“伢儿们的事,你不要理得太细好不好!”
姚夫人高兴地说:“好好,我不理我不理!”
三个人见过二老之后,来到姚逸才的起居室。姚夫人亲自带着丫鬟翠莲给他们送来了茶和水果。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对林芳丽说:“林姑娘你们在这里坐一会,一会儿饭熟了我来叫你们!”
林芳丽笑着说:“好的,谢谢伯母!”
等姚夫人一走,林芳丽立即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把我们叫到这里干嘛?”
林芳丽这么一问,姚逸才起身走进书房,从行李箱里取出自己的军官证,交给袁小林收好。然后对林芳丽说:“华团长说得对,那崔景浩是只老狐狸!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就打算跟崔景浩亮明我的真实身份,到时崔景浩必然不信,就叫小袁给我把证件送过去给他看。但即或是这样,也要尽量不让华团长知道。因为他脾气不好,我怕再给你们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叫你一起来是因为小袁不知道军人监狱在哪儿,万一要去,就想让你给他带一下路,但你不要露面。”
“原来是这样啊!”林芳丽这才明白姚逸才突然把她和小袁叫来的目的,心里佩服姚逸才想得周到。
“俺知道军人监狱在哪儿!”袁小林却说,“这些天我把浦市转了好几遍,一些比较大的机构我都弄清楚它们的位置了!晚上如果有事,林姐不要去,在这里等就可以了!晚上外面还是不太安全!”
林芳丽一听就急了,对袁小林嗔道:“小袁,你们姚队长看不起俺,你也看不起俺了!”
“林姐,俺哪敢?”袁小林急于表白,“俺是说俺认得路,你没有必要去而已!”
“既然小袁认得路,那林然确实没有必要去,何况也不一定有事,我只是说万一!你就在家陪我妈说说话吧!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会往家里打电话,”姚逸才点头说道,“只是电话在后院我爹的书房里,你们到时候要留心一下!”
“好!”袁小林应道。
晚饭时最开心的当然是姚夫人了。她把林芳丽拉在自己身边坐着,不停地给她劝菜,眼睛始终关注着她,惹得姚逸伦和吉含烟笑个不停。吉含烟说:“妈,人家是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欢喜了。”
林芳丽听了,羞得脸红成一个关公。姚夫人则哈哈笑道:“你们看林姑娘穿什么衣服都好乖,那天穿旗袍好看,今儿穿军装也好看!”
姚遵三也笑着说:“你妈啊,她盼大媳妇都盼了这么多年了,这几日大媳妇突然从天而降了,你叫她如何莫欢喜?”
姚逸伦对姚逸才说:“哥,我看你还是选个日子把林姑娘接进屋算了,省得妈心里不踏实!”
姚逸伦这话显然很对姚母的胃口,她立即附和道:“对对对!才儿,尽快选个日子把林姑娘娶进屋吧!”
姚逸才笑着说:“妈!林然跑不掉的!你放心好了!”说完看了林芳丽一眼。
而林芳丽一直红着脸笑,眼睛不时瞟上姚逸才一眼。袁小林初次来姚家参加家宴,比较紧张,不敢多言,只是不时地望着林芳丽和姚逸才傻笑。
晚饭后,天慢慢黑了下来。姚逸才对姚夫人说:“妈,我晚上要出去办点事,林姑娘和小袁就在家里等我!”
姚夫人高兴地说:“好啊,林姑娘,我们和含烟一起到后花园绣楼上去说话!”
姚遵三一看,担心冷落了袁小林,忙说:“小袁,她们女人去绣楼说话,你陪我去书房聊天吧!”
袁小林听说去姚老爷书房,高兴地一挺胸,说:“是,老爷!”
姚逸才悄悄地把姚逸伦叫到一旁,耳语了几句,姚逸伦点头说了一声“好!你等一下!”说罢走进他的房间,不一会儿拿来一个小红布包递给姚逸才。姚逸才把小红布包放进公文包,然后对林芳丽和袁小林说:“你们就在家等着,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
林芳丽说:“自己当心!”
姚逸才从家里出来,径直来到杨家弄白玉兰住处,白玉兰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家里等着他。姚逸才一见她就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口中说道:“多谢玉兰姑娘为逸才做的一切!”
白玉兰一笑,说:“姚公子太客气了!我为你,你又是为谁?”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对站在一旁的女佣曾碧瑛说:“曾姐,我现在要陪姚公子去一趟天后宫,你先休息去吧!”
曾碧瑛说:“好!小姐,要我等门吗?”
白玉兰说:“不用了,我带了钥匙,等会我出门时把门锁上就行了!”
曾碧瑛说:“好,那我出去了!”说罢对姚逸才点了一下头后退了出去。
姚逸才等曾碧瑛一走,便从公文包里把小红布包拿出来,递给白玉兰,说:“这次真的非常感谢玉兰姑娘!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收下!”
白玉兰接过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两根金条,想了想,微笑着说:“好,这个我收下了!”说完把金条放进手袋里,又轻声说:“不过要讲感谢嘛,我一个风尘女子,你能给我机会让我为抗战出点力,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白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人在风尘,可深明大义,堪称女中豪杰!”姚逸才说。
“好了好了,用不着这么客气了!天不早了,我们走吧!”白玉兰说完跟姚逸才一道出了门。
二人来到街上,姚逸才叫了一辆人力车,扶着白玉兰上了车,然后往天后宫而去。
来到天后宫门口,二人下了车。这天后宫原是福建会馆,因福建人崇信妈祖,称之为天后,加上他们在会馆内供奉着妈祖的神像,所以会馆称“天后宫”。这天后宫虽然没有万寿宫那么大,但却修得很精致,前中后三院大小房间有二十多间。一九三九年秋军政部联合军人监狱从桃源搬来浦市之后,崔景浩看上了这座精致的建筑物,征来用作为监狱总部,把仅次于李家祠堂的吉家祠堂征用作为关押犯人的牢房。这天后宫的后院,关押着几个带有优待性质的重要犯人,中院是监狱长崔景浩和副监狱长吴晶的办公场所和住处,前院的七八间房用来作为行政总务科和保卫连连部的长官及工作人员的住处。
姚逸才抬头一看,天后宫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在大门右侧竖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牌子,牌子的顶上画着青天白日国徽,下面写着“军政部联合军人监狱”。哨兵显然认识白玉兰,见了她马上立正敬礼,说:“白姑娘好!崔狱长在等您!”
白玉兰对姚逸才说:“我们进去吧!”说完带着姚逸才进了天后宫。他们从戏台下穿过,走过天井,来到前院大厅,厅正中靠墙的石台上,有一座高大的神龛,神龛里端坐着一尊妈祖塑像。看得出,塑像当初是金碧辉煌的,但这几年天后宫被征用后,无人打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神龛下的供桌也被移到靠墙的地方,厅中央摆了一张长形木桌,四周放着一些椅子,显然这里成了监狱军官们开会的地方。
他们刚走进大厅,一个勤务兵模样的年轻士兵跑来说:“白姑娘,请跟我来!”说完带着白玉兰和姚逸才穿过前院大厅往中院走去。
中院也有一个厅堂,但由于两边的房间比前院的宽大,所以厅堂显得比前院厅堂小一些。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军官。这军官个头不高,微胖,留着中分的头发,圆脸,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子胡,正跷着二郎腿哼着走音走调的高腔戏。一见白玉兰,马上站起身,说:“白姑娘来了!”
白玉兰侧过身,向他介绍姚逸才,说:“崔狱长,这位就是浦市恒泰商行姚老板的大公子姚逸才姚大记者!”又转向姚逸才说:“姚公子,这位就是崔狱长!”
姚逸才与崔景浩握手,说:“久仰久仰!逸才这次来给狱长添麻烦了!”
崔景浩看了看姚逸才,问:“不知姚公子供职于哪家报社啊?”
姚逸才毕恭毕敬地说:“姚某不才,在《救国日报》混碗饭吃!”
崔景浩哈哈一笑,说:“原来在龚大炮手下做事啊!”
姚逸才说:“正是正是!龚德柏主编是姚某老乡,与在下父亲有些交情。”
“好!”崔景浩又是一笑,然后轻声说:“在进去采访之前,姚公子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姚逸才问:“请问监狱长是什么事?”
崔景浩说:“想必姚公子也知道,今天你要去采访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蒋委员长严令不准任何人探视的人!如果你在写文章时把今天探视的事哪怕写上一丁点,那崔某可就惨了!”
姚逸才说:“哪能呢!崔狱长请放心,逸才不会过河拆桥的!”
崔景浩点着头说:“那就好!我也不枉相信玉兰姑娘一场!”
这时,白玉兰打开手包,取出刚才姚逸才送给她的那个红布包,递给崔景浩,说:“崔狱长,这是姚公子的一点心意!”
崔景浩接过红布包,打开一角,看到里面金光灿灿的金条,赶紧包好,放进口袋,脸上笑开了花,说:“姚记者太客气了!”随后他把他那个勤务后叫到一旁,耳语了几句,然后对姚逸才说:“姚记者,你就跟他进去吧!”
姚逸才看了白玉兰一眼,白玉兰笑了笑,说:“姚公子,去吧!我在外面等您!”姚逸才便跟着崔景浩的勤务兵往后院走去。后院门是锁着的,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门口。见他们一来,两个人一上一下进行了例行检查。检查毕,其中一个打开了门,勤务兵带着姚逸才走了进去。刚走进后院,姚逸才就听到崔景浩在外面涎皮赖脸地说:“白姑娘,这下我如了你的意,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吧?”
姚逸才听了一怔,脚步停了下来,那勤务兵回过头来催着他说:“你快来呀!”
姚逸才略一思忖,跟着他往里走去。后院不大,也有一个小厅堂,一个小天井,四周是一些厢房。但这些厢房外都装上了铁栅栏,在每一间房门外的铁栅栏上开着一扇铁门。厅堂上放着几个杠铃和哑铃,看样子是供关在这里的囚徒锻练身体用的。厅堂正中还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面上刻着一个棋盘,散放着一些象棋子。靠里的墙上还有两扇包着厚铁皮的门,这扇门通向后面的院子,看样子每天还会让这些囚徒出去在园子里放一下风。
勤务兵从厅堂的墙上取下一片钥匙,走到左边的一间囚室门口,打开铁门,然后敲了敲房门,说:“特2号,有人探视!”
勤务兵的这一声叫唤,竟然吸引了所有房间的人,他们纷纷把窗户打开,探出头来惊愕地向外张望。“特2号”囚徒也打开窗户,伸出头来,瞪大了双眼,似乎不太相信。姚逸才发现这个人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大分头,十分清瘦,身上的军装已经洗得发白。姚逸才见他在惊讶地盯着自己看,赶紧朝他鞠上一躬,说:“《救国日报》记者姚逸才专程前来拜见庄将军!”
姚逸才的这句话似乎令各房间的囚徒更加惊奇,他们竟然伸出头,隔着窗户小声议论起来。
庄飞听了姚逸才的话之后,怔了怔,赶紧把门打开,上下仔细打量着姚逸才。姚逸才从口袋里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勤务兵,说:“谢谢小兄弟!”
勤务兵接过大洋,高兴地说:“进去吧,不用急,慢慢采访。我就在外面候着,完了叫我一声就行!”待姚逸才进房之后,他又把铁栅栏和后院的门都给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