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东骑着自己的座驾到了田家,进院门的时候,也没有下车,而是直接骑了进去,并且还在院子里按了两下车铃,嘴里喊道:“蛾姐,蛾姐!”
田翠蛾早上找熊主任谈了定税的事情,谈的比较理想,胖主任是一口答应帮忙。而且主任知道田翠蛾还卖油,就告诉她有几个小单位也想在国庆搞福利发点油,让她去联系联系。田翠蛾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赶紧去找那几个单位联系,直到下午才谈妥,然后她也没去市场帮母亲卖鸡蛋,而是回家等赵兴东。
听见赵兴东叫自己,田翠蛾赶紧从屋里出来,见自己这位兄弟的样子不同于往日,骑着一辆新新的自行车,眉飞色舞的很是得意,就笑道:“兴东,看把你高兴的,拣钱包啦!”
“差不多,呵呵!”赵兴东美滋滋的回答道。
“到底是啥好事?看把你美的!快点告诉姐。”田翠蛾说着走到大头的身边。她倒是没往自行车上想,以为这又是赵兴东借谁的车子。
赵兴东一拍车头,炫耀的说道:“姐,看这车咋样?”
田翠蛾听了这话似有所悟,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一边用手摸着,一边仔细看着,一圈转完后直起腰说道:“好车,正经凤凰车,我看和全新的几乎差不多,你买的?”
赵兴东佩服道:“姐,你真不愧在商场干过,眼力真准,是我才买的,你知道花了多钱不?”说完还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看到赵兴东臭显摆的样子,田翠蛾佯装生气,训斥道:“好你个兴东,跟姐卖起关子了,赶紧告诉姐这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可拧你耳朵了。”说完,就似要伸手拽赵兴东的耳朵。
大头见状急忙躲了一下,嘴里嚷道:“姐,我说,我说,耳朵可不敢拧,你卖过布,扯布的水平可不低,这要是给你把耳朵扯掉了,以后咋娶媳妇呢!”说完跳下了车,就跟田翠蛾说起买车的经过来。
听赵兴东说完,田翠蛾才明白一向稳重的兄弟今天咋表现的这么轻狂了,这便宜占的,还真和拣钱包差不多,她也笑道:“兴东,这么好的事儿,你应该请客。”
听到请客,赵兴东想起与钱春平和胡主任的天香阁之约,琢磨了一下,就说道:“姐,没问题,那就明天中午,我在天香阁请客,到时候你们全家可都要来啊!我还打算请几个同学和老师一齐来。”
田翠蛾也就那么一说,听到赵兴东真请客,她反而劝道:“兴东,下馆子可要花不少钱,还是算了吧。”
“姐,不是只为了买车这一个事,有好几个事情都赶一块了,这客还非得请不可,就这么定了,你明天中午准时到就行。哦,对了姐,你和熊主任谈的怎么样?”赵兴东问道。
见赵兴东拿定了请客主意,田翠蛾也就没有再劝,顺着话题说起自己这边的好事来。
大头听到熊主任对于自己这边提出的交月税的建议很赞赏,还说这是为政府管理排忧解难时,不由笑了出来,说道:“还是熊主任水平高,咱其实就想少交点,被他这么一夸,我都觉得自己伟大了。”
田翠蛾也笑道:“人家当官的,那嘴咋说还不都是理。哦,对了,熊主任也答应争取提高卖鸡蛋的零税,好让咱们这些交月税的少吃点亏。”
一切都按着自己这方预想的进行着,这使本已经兴奋的赵兴东更加高兴,他夸道:“姐,还是你行,我看这熊主任算是对你言听计从了。”
这话听的田翠蛾心里‘咯噔’一下,想到熊主任跟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表情,心里也狐疑起来,她上过熊主任的家门,知道这位胖乎乎的官员是个鳏夫,也发现他在自己面前有一种低三下四的劲头。难道说这胖熊主任看上自己了?想到这里,田翠蛾不由恶心的浑身哆嗦了一下,心说就他长的那个胖狗熊样,还带个孩子,年纪也那么大了,自己跟他那不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吗?自己好歹也是社会主义的大好女青年,就算跟兴东这个农民,也比跟他这半大老头子强,想到这儿她仔细端详了大头一眼,发现这个小伙子长的也不是多难看,还这么勤快能干,要是跟了他,这辈子大概不会差吧。
正在兴头上的赵兴东也没注意田翠蛾的神情,继续说道:“要是这事办成了,姐,那咱们要好好感谢熊主任一下,你说咋样?”
赵兴东的问话把田翠蛾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接过话说道:“请他就不必了,我以后每星期都往他家送一斤鸡蛋就行了。哦,兴东,熊主任还介绍了几个想买油的单位,我已经联系过了,有个300斤左右,要最迟明天就送去,咱现在剩下的才一百五十多斤,你是不是今晚跑趟贾柳沟,要不就耽误事了。”
“啊?!这真是好事成双呀!今天看来是个好日子,哈哈!我也正想试试车呢?那我先回学校请个假,然后就出发。”说完,赵兴东跨上了车。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田翠蛾有点心疼的说道,毕竟来回一百里路呢,挣钱是挣钱,可这份辛苦,也只有干的人自己才知道……
赵兴东回到学校刚六点,他和贾红梅打了招呼,然后找了程一瞬一圈也没见人,就跟班长请了假,然后飞奔贾柳沟而去。
下午,周鼎天刚把林强送走,县委办公室主任老熊就登门了。接过熊主任让的‘红日’烟点上,周鼎天问道:“老熊,什么事儿?”
周鼎天喜欢抽两口,这是原来写文章养成的习惯,这两年从政后,迎来送往的更是烟不离手,不过他倒是好赖不惧,什么烟都抽。一般干部敬的8分钱的‘甘泉’烟,他也照样抽,这到给他赢得了亲民的名声。
熊主任是一个人带个孩子过日子,平时还是很精打细算的,从不买什么好烟,但正科级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也抹不下脸抽一般烟,就把这符合自己身份的一毛二的‘红日’烟预备着,而且他自己也不多抽,两根可就要一分多钱呢!不过给顶头上司敬烟的觉悟,熊主任还是有的。
听到周鼎天问话,熊主任堆着笑脸说道:“周主任,我来跟您汇报一下国庆后自由市场收税的事情。”说完打开了工作日记本。
原来县委决定国庆后在各市场恢复收税,因为牵扯的部门较多,就安排县革委会办公室挑头,组织有关部门协商办理此事。但这事并不好办,因为有部门利益在里头,所以大家都扯起了皮,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不过周鼎天对熊主任的能力很放心,知道他这么拖着,是在逼各个部门让步,所以也不急着问。但还有几天就到国庆了,这事再不定下来,那县委的决定不就成了一纸空文吗,所以周鼎天判断这两天就该有结果了,果然今天这个胖乎乎的弥勒佛登门了。
“老熊,你说吧。”周鼎天吩咐道。
得到指令,熊主任手里拿着笔,指着本子上的内容,一条一条汇报起来。熊主任和林局长正好相反,林强不拿稿子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说一大通,条理还清晰,别人听着也不烦;但熊主任只要谈工作,就离不开他的小本本,而且说话啰啰嗦嗦、颠三倒四,经常把大家听的晕头转向,大家背后叫他弥勒佛不仅仅是指他的外形,也是说他作报告、谈工作时像和尚念经一样,把人都听瞌睡了。
当然对自己的上司,熊主任可从来不会主动啰嗦,总是争取言简意赅的,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是很难改的,所以县级领导们也很怕和他谈工作。周鼎天刚来县里的时候,觉得这人连话都说不明白,怎么能混到县革委会办公室主任,这么一个重要的岗位上呢?他曾经起了换人的心思,但在随后的接触中,周鼎天发现真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这熊主任办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很多粘牙事遇到这个更粘牙的主任,往往都会迎刃而解,让领导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到最后,周鼎天也和前任一样,继续容忍这个啰嗦的胖子,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混下去。
“周主任,收税的事情大体有了眉目。工商局、税务局、商贸委、各街道办、还有各公社,都对最终的这个方案大体满意,我打算跟您汇报后,在得到您的许可后,就正式组织材料,交由县常委会讨论。我现在就给您具体说说这个方案。”说到这里,熊主任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周鼎天,见上司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心里也夸了一下自己,今天这开场白看来不啰嗦,没让领导难受,自己的准备还是不错的。
熊主任说话啰嗦、颠三倒四确实有先天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他自己后天努力的结果。倒不是说他头脑不清,而是他反应慢,遇事不能当机立断,总是要自己想明白后才行动,所以遇到事情,他就先推来推去、磨磨蹭蹭,结果把别人的热情、火气都磨没了,泄了气了,他才想明白,反过来粘着别人。加上他的耐性极好,脾气也好,往往把别人拖得半死,别人对他却是打也不成、骂也不成,一点脾气也没有,最后都怕了他三分。熊主任反应慢这下不仅不是缺点,反倒成了制胜法宝。在工作、生活中的不断积累和总结,使这位胖同志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就不断巩固、强化这个长处,最终形成了一套以慢打快、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独特的待人接物的方法。今年刚四十岁的熊主任已经把他的这套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遇人遇事就会自主不自主的释放一下,当然在自己宝贝闺女面前,熊主任这招是不灵的。最近遇上田翠蛾后,他也使不出这招了,几乎姑娘说啥他都会应承下来,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但这反而令他心痒痒的。
当然能当领导干部,只有这招可不行,熊主任还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人,上级交代的事情他总是兢兢业业的去完成,虽然速度不行,但成功率高,后遗症少,这点是很受领导们的赏识。因此县里遇到扯皮的事情,领导们首先会想到让他出面,只要时间充足几乎没他解决不了的。
胖主任见周鼎天点头表示许可,就继续汇报道:“首先,经过我们几个部门研究,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集贸市场,但各个部门都想把这个新机构,设立到自己的衙门里,为这事我们争论了有两个礼拜。工商局说自己人丁稀薄,又是专门管理工商业的部门,应该管理这个新机构;税务局说这收税的事情,就该归税务局管;商贸委则表示一切商业贸易理应在他们的管辖之中;各街道办和公社表示,自由市场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不管说不过去。这几个单位的立场和观点都有几分道理,我看这事还得县委常委们拿个主意才好。”
周鼎天此时开口道:“老熊你的意见呢?”
熊主任‘嘿嘿’笑了两声,一副谦虚的表情说道:“成立新机构这种大事,我哪说的清,要听领导的。”说到这里,他用眯着的小眼睛看了一下周主任的表情,发现对方目光犀利的望着自己,心中一凛,知道这个自己不怎么看得起的一把手不好糊弄,就改口道:“不过作为县委委员我还是要有一个观点的。这个工商局是管理职能部门,新机构也带这方面性质,归口管理很合适;商贸委是掌握全县商业政策的机构,一直缺乏实际管理职权,新机构倒是能填补他们这个空白;街道办与公社对新机构可以进行实行属地管理,把新机构归到他们名下,倒是便于管理。”说完,熊主任又给上司敬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一边抽着,一边等周鼎天的反应。
要是一年前的周鼎天,肯定会被这番话气死,因为这番话说的还是模棱两可、含混不清,没有一个十分准确的信息表达。但是在实际做了快一年的一把手后,周鼎天也在飞速的成长,他不再像原来那么书生意气、直来直去了,他也慢慢学会了机关单位的哲学,尽管他更喜欢林强那种风格,可他也明白必须包容老熊这种人,这才是机关里的常青树、老油条,如果连这种人都容不下,那自己的对立面就会太多,就算是一把手,可也会寸步难行。
实际上说话要会听音,熊主任的意思很明确,这个新成立的机构,给哪个衙门都行,就是不能归税务局,主持全面工作马上一年的周鼎天,也听懂了下属的意思,当然也明白这么说的原因。但他还是想给这个下级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那就是谁是一把手。
“老熊,听你这么说,是不同意把这个新机构交给税务局了,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周鼎天带点逼问的意思说道。
熊主任不太服气周鼎天主要有三个原因,一个是穿着,这周鼎天仗着是省里下派干部的身份,又有几个臭钱,整天衣着鲜亮,大背头梳的油光瓦亮,苍蝇落到上面,都能滑的栽个跟头,哪里像个在农村工作的县级干部。因为熊主任家里拮据,又是农村出身,自然看不惯这种做派。第二个原因是周鼎天缺乏实际工作经验,嘴上理论那是一套一套的,谁都说不过他,但遇到实际问题,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有点绣花枕头的味道。第三个原因是周鼎天总用一把手的势压人,就像现在问的这个问题,就是让自己明确表态,这很没必要嘛,自己的意思他能不清楚吗?
不过熊主任现在已经有点怕周鼎天了,不敢像以前那样用太极推手糊弄这位顶头上司了。原因也有三个,一个是后台太硬,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个省里的下派干部,在上面是有省里某位主要领导做后盾。一般这种人在基层锻炼两三年,就会飞黄腾达起来,人家捏死自己这种县里的科级干部,那还不跟捏死个臭虫一样。自己的前程不要紧,可还有个10岁的女儿呢,孩子的前程还不是靠父母,自己这棵大树不能乘凉了,苦的那可只有自己的娃了。第二个原因是周鼎天敢说敢做的风格,有那么点愣头青的感觉。去年才来的时候,周鼎天只是二把手,但因为一把手马乃鸣受*问题的困扰,就凡事放任不管,结果周鼎天毫不客气,直接夺过大权,行使起来。这种强势作风令机关里的老油条们心悸不已,而且周鼎天对于不听话和没本事的干部从来不客气,经常让这些人下不了台,现在这批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老熊靠着自己那点本事还有见风使舵的眼色,这才没被波及。周鼎天在提拔和任用干部上也魄力十足,一批年富力强、敢想敢干的干部,被迅速安排到重要岗位上。像现在的公安局长林强就是周主任的铁腿之一。熊主任怕周鼎天的第三个原因,是进步。这个周鼎天不是书呆子,就一年多时间,已经把官场的弯弯绕绕学了个差不多,几乎每天都在长进,自己这种老油子在他面前已经不敢耍花腔了。熊主任经常想,这种理论一大堆的人,要是实际工作经验也丰富起来,那还真是人才中的人才,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的。
鉴于目前‘敌强我弱’的形式,熊主任只得不情愿的回答起周主任的问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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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这本书的讽刺和暗喻比较多,这与老枪的性格有关。老枪属于‘吃嘛嘛都香、干嘛嘛不成’的主儿,平时总爱发个牢骚、说个怪话,坏心不一定有,但确实不招大家待见,这也是人到中年没混出个样的原因之一。也想改改这毛病,但吃过屎的狗,想要它不再吃,那是很难很难的;又或者这样说,大家更好理解,让那些贪污过的高官别再贪污了,有那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