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时,皇帝自认是道教始祖老子后人,凡是天下的道士女冠,都算是皇家亲戚。在中唐之前,皇帝多半只信道人,练丹修仙,册封天下闻名的修真道人为朝廷命官,在太极宫门的长生院中,供奉着众多知名的道人。
中唐之后,佛教因为其教义比之道家更容易让百姓接受,轮回转世之说,比之打气练丹更让人觉得合乎情理。况且佛家经典经过玄奘法师等大德高僧的转译传播,比那些要么是玄之又玄的哲学理论,要么就是斩鸡头,洒狗血的道门法统,要完善与严谨的多。
自宪宗元和年间迎佛骨后,敬宗宝历九年亦在长安迎入佛骨,至京中名刹安放。
李忱在元和年间年纪幼小,不曾出门观看盛况。宝历年间迎佛骨时,他排列亲王班列之内,与皇帝一起至勤政楼恭迎佛骨。
数千名禁军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长安城内沿途的百姓无不出门跪前,门前香案陈列,燃香默祷。自城门至佛寺前,一路香烟缭绕,雾气蒸腾。
除此之外,京城之外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无论富人官绅,或是普通百姓,或行车,或赤足,皆往长安城内来拜佛骨。自皇帝至庶民,纳献金银物品,广造浮图、宝帐、香舆、幡花、幢盖陈列,一次佛骨迎将下来,不但朝廷府库为之一空,就是百姓多年辛苦所得,亦都化做香烛,燃烧成灰。
李忱对佛家经典奥义到并无反感,只是眼见天下寺庙无数,僧人数十万计,庙产丰富,僧人华衣美食,庇护破产农民,不纳朝廷赋税,收入不入国家而成庙产,任国家越发贫弱,僧人却脑满肠肥,势力越发庞大。再有大唐时佛家有在家出家一说,无数贵人富豪求得度碟,将家产田庄算做庙产,长此下去,只怕中华将成为佛国,一切进取与武勇的精神,必将消失。
西川之地,佛门势力虽不如关中等地那样强盛,却也是压过道门,成为与官府、世家并立的一大势力。
唯有汉州前任刺史坚信道术,甚厌佛宗,在位十余年来,汉州城外虽然庙宇遍地,城内却只有几家道观。李忱对他的为官治政之道很是鄙夷,唯有此事,倒是在私下里盛赞过多次。
此时他与宁知远一路行来,此时天色已经黝黑一片,五六个亲信护卫早已将灯笼点起,点点烛火照亮着李忱四周的道路,待接近玉真观时,那道观内外均是灯火通明,大殿阶下的长明灯将道观正殿与大门四周照的雪亮。
李忱远远看去,只觉这道观四周人影幢幢,诵经声此起彼伏,与四周民宅的黑暗沉静,有着鲜明的对比。
他向宁知远微微一笑,道:“如此景像,知远幼年时想必熟悉的很。”
宁知远苦笑一声,答道:“殿下,又拿臣来取笑。”
他虽然如此抱怨,却也不由得感慨道:“臣幼年时,天下道观均是繁盛,只是这十几年来,道观越发冷落,佛法越发昌盛,佛寺香火远超道观。嘿嘿,若不是今上亦欲长生,忍不住诏令天下道士会练丹者齐聚长安,只怕天下士民,都快忘了咱们道门啦。”
李忱听的一笑,知道此人虽然现下是朝廷命官,正五品下的汉州长史,童年的记忆却很难全数消除,这么多年来游走四方,看到佛门势力大涨,道门越发衰弱,心里有些吃味,却也是人情之常。
正欲再取笑于他,却听不远处有人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个光景在道观门前喧哗吵闹,不怕扭送官府治罪么!”
李忱止住几个欲上前分说的侍从,自己大声答道:“这位道爷,咱们是路过的行商,白天有事要办,晚上才有空到观里来随喜,添些香油钱。若是时辰不便,咱们回去就是。”
那人听得他所言“添香油钱”,早就喜不自胜,连忙急步小跑,到李忱身前,一见各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道非富即贵。当下不敢怠慢,连忙稽首问安,连声道:“这位客官但请入内,贵客临门,咱们请还请不到,又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
李忱见他面黄无须,一双三角眼直往自己的腰间玉饰上瞟来望去,忍不住噗嗤一笑,却是想起叶知雨来。此人若不是自己招用,只怕也是在天下随意某处的道观中,做这样的营生勾当。
当下吩咐几句,便人赏了这人几个铜钱,此人的态度立时又是大变,殷勤随侍在旁,正道观正门而入,一路直入大殿。
在这道观外面,众人还觉得灯火辉煌,在灯光的映射下,大殿四周仿似金光灿然,香烟火烛茵茵氲氲,极有气派。待行得近前,才发现院内的青石路面早就坑洼不平,借着大殿前的烛光,隐约可见大殿四周野草从生,四周的墙壁石灰脱落,入殿之后,各式法器陈设均是破败陈旧,与适才在道观外所看到的景像,当真是天壤之别。
见李忱凝神皱眉,闻讯而来的道观主持害怕这几个天上掉下来的肥羊掉头离去,连忙拼了老命上前奉承逢迎,大赞李忱几人面相非凡,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荫及子孙。
李忱哪有精神听他闲扯,原本只是想随意闲逛,此时这道观内上下数十人早就被他们惊动,一个个窜将出来,围绕左右侍候,唯恐一个侍候不周,便惹怒了这些财神大爷。他知道难以将这些人撵走,心中原是不悦,待听到这道观主持言说观内庙产菲薄,难以维持,李忱知道其意,便向人吩咐道:“拿两緍钱来,为玉真观添香油。”
道观上下无不大喜,当下各人又抖擞精神,凑上前来,各式新奇马屁层出不穷,不住往李忱身上招呼。
李忱自幼在宫廷长大,论起在马屁学上的造诣,这些道士自然是瞠乎其后,无可比拟。他含笑听了片刻,便打断各人的话头,向那主持问道:“这汉州城内,并无佛寺,诺大一个州城,不过两家道观,按说应该香火鼎盛,庙产充足,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他见一众道人面露难堪之色,心道:“凡事还是要讲经营,看你们一个个獐头鼠目,就是有信徒也要落跑,要讲包装的嘛!”
心中如此腹诽,脸上却是做关切状,直等着那主持答话。
“贵客有所不知,城内固然是没有佛寺,出汉州方圆二十里内,却有大小佛寺七八家,还不论汉州其余五县的寺庙,算起来,整个汉州佛寺二十余处,道观不过四五幢,还都是香火惨淡,难以维持。”
其余的道士亦七嘴八舌道:“不知道百姓们中了什么毒啦,好好的中土神仙不信,跑去拜外国秃头!一年辛苦赚几个大钱,全扔在功德箱里,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还有将土地田产全数算做庙产,只怕死后当牛做马,秃头的话也信,可真是太蠢!”
“看那些家伙,一个个头戴绫罗,身着细绢,哪有出家修行的样子!偏生这些愚民蠢妇都奉做活神仙一样,真是气杀人。”
李忱眼见这些道士们越说越是气恨,两眼浑欲喷出火来,心中只觉大乐。其实在道教在形式上的衰落不可遏止,虽然后世明朝皇帝亦是信道,却仍是无法阻止其颓势,至得李忱生活的时代,名山多佛寺,道观却是稀少,大半都是旅游景点存留于世香火鼎盛的更是寥寥无已。
他此时无心参与这些教派之争,只随口敷衍这群道士几句,便欲离去。
众道士眼见这伙财神不过放下两緍铜钱,便要离去,一时间心中大急,那主持挤眼皱眉,向李忱道:“贵客稍待,咱们还有些特产,要奉与贵客们。”
李忱心中赞道:“不错,香火少,弄些特色产品出来,到也是生财之道。”
他停住脚步,向宁知远笑道:“想必是什么开光的玉器,法宝,咱们不拘买上几个,也算是给他们面子。”
宁知远与这些道人有香火之情,虽然无可不可,却提醒李忱道:“今儿一出手已经是两緍钱,传回内衙,九姑娘该着急啦。”
李忱一时省悟过来,此时各处的用度都是很多,自己大手大脚惯了,竟然仍是出手豪阔,他心中大是后悔,却是苦于脱身不得。
正踌躇间,却只觉一阵胭脂香气袭来,不由得心中大奇,向宁知远道:“这到奇了,道观内怎么有女人香气。”
两人回头转身,只见大殿偏门处烛火摇动,五六个身着道装,头戴法冠的道人踩着碎步一摇一摆,迎上前来。
李忱正看的发呆,待这群道人稍近一些,却发觉是一群妙龄女子,皆是容颜秀丽,虽然未曾浓装盛抹,一袭道袍却仍是掩不住体态风liu。
他与宁知远正看的发呆,却见适知引领他们进门的那道人凑上前来,向他们谄笑道:“几位贵客,庸脂俗粉见多了,咱们这女道士却是没有见过吧?若是客人们有意,可以到观外别院,随意挑选侍寝。”
李忱原本也是看的发呆,不知道这群女道士此来何意。待那道人点明,才知道所谓的“特产”原来就是这些女道人相陪侍寝。
他到也稍许动心,这女道士们的********到也动人。只是眼见宁知远脸色铁青,只怕再耽搁下去,这位长史大人要立刻下令派人前来查抄。
连忙推辞不迭,又拉着宁知远奔逃出去,直待跑出一箭之地,李忱方大笑道:“知远,想不到他们竟闹出这种把戏!也罢,明天便吩咐人来,将这道观封门了事。”
宁知远痛心疾首,向李忱道:“如此下去,道门衰亡必不可免。其实道门中大法微妙,精深处不在儒家之下,若是就这么毁了,也着实让人痛心。”
又向李忱苦笑道:“看来佛门昌盛强大,其势再难阻挡。”
李忱微笑摇头,向宁知远道:“其实不然。咱们不但能让这些和尚们不再得意,还能大捞特捞,以充使费。”
见宁知远一脸疑惑不解,李忱又笑道:“如何着手,还不能急,这得看长安的风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