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与军汉手搏,斗的满身是汗的当今皇帝李湛此时已年逾二十七岁,即位为帝亦有一十二年。他的父亲就是宪宗第三子,封为遂王的李恒。李恒在位五年,年号长庆,驾崩后,谥号为穆宗皇帝。
李恒死后,长子李湛即位,年号宝历。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湛原本在宝历三年,死于宦官和神策军将之手,谥为敬宗。
在他身后,又有文宗、武宗相继登基为帝,武宗逝后,方由宦官以皇子年幼的理由,拥立如同白痴的光王李忱为帝,而李忱,时年三十七岁。
历史就在敬宗宝历三年拐了一个弯,被郭后视为眼中钉的光王李忱,在陪伴李湛行猎时,将意图弑君的宦官们挡在殿外,一直坚守到忠于皇帝的禁军及宦官们赶到。
在旁人看来,李忱受尽迫害,又在元和十五年受了刺激,沉默寡言,头脑迟钝。只是侥幸以自幼酷爱射猎练出的射术,救了皇帝一命。
当时做乱的诸多宦官和军将,极力向光王陈说,道是宪宗皇帝死于非命,与穆宗父子有莫大的关系,并且许诺杀掉皇帝后,掌握禁军,拥立光王为帝。
答复他们的,只有光王李忱射出的箭矢。
被旁人笑为愚人的李忱,心里却明境也似。就凭那几个位卑势弱的宦官,连结几个下级军将,就企图弑旧主,立新帝,当真是白日做梦。
敬宗皇帝被救,却仍无丝毫悔改之意。每日仍是游宴无度,挥霍成性。小宴数百人,大宴千人,对禁军将士赏赐无度,十余年下来,藩镇反叛如昔,朝廷政令财赋只限于两川京畿江南两浙等道,费用日多,国库如洗,朝廷上下对农民的盘剥一日甚于一日,原本在文宗及武宗年间,大唐除了内制家奴之外,国力还略有提升,被敬宗败坏至此,天下人都明白,唐室若是如此下去,倾亡在即。
被天下人所鄙夷的当今皇帝,却完全没有一丝自惭之意。人说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今上到是笑骂由你笑骂,皇帝我自为之。不论大臣如何劝谏,甚至语含讥刺,皇帝当面好好好,却是一转身就忘个干净,该如何游玩嬉戏,仍是照旧。
好在这李湛脾气与其父穆宗李恒相似,并不残忍好杀,朝臣中也很少有直言谏上而获罪者。
也正是因两代皇帝柔懦慈善,李忱才侥幸得脱性命,还能封王开府。最少表面看来,元和往事早已成过去,现下的光王,年轻英武,好武好猎,除了稍显木讷迟钝之外,却也算是亲王中的佼佼者了。
见皇帝兴致勃勃,李忱连忙起身,答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陪同。”
说罢,讷讷而退,躬身侍立一旁。
李湛知他一向拘谨,成因如何,已经不可考究。比如风liu矫健,言辞博雅的众多大唐亲王,李忱除了在打猎时还算警醒有力之外,平时说话直如村夫一般。
他到也不去计较,反正皇帝对天下人都以抱着按需取用的态度,李忱善射,皇帝又酷爱打夜狐,对皇帝而言,李忱不过是个高级猎手罢了。
皇帝一至,原本围坐一处的诸亲王俱都起身。自绛王李悟始,荣王李愤、蓟王李缉、吴王李恪、江王李昂、安王李溶、颖王李炎、鲁王李成美等诸亲王一起下拜,向皇帝行礼。
李湛悠然摆手,示意诸王不必多礼。他也不顾天气尚寒,只披上外袍,不着中衣,就这么光着上身,安然就坐。
好在身上座椅上垫狐皮,茵茵蕴蕴,包裹在他身旁,看起来到也和暖。
说来也怪,皇帝如此做派,不顾身份,和军汉扭打,此时又赤膊坐地,他的诸位叔父,如绛王、吴王、荣王等人,均是视若不见,欢笑仍然。
至是敬宗的几位兄弟,均是神情难堪。江王李昂,比之叔父光王李忱小上一岁,自幼酷爱读书,在学术上的成就,已经不比当朝大儒差上半分。
也唯有他上前向皇帝道:“陛下,春寒料峭,小心中了风寒,还是将中衣穿上的好。”
李湛斜他一眼,笑骂道:“书呆子,只管读你的书去,朕如何穿衣,到不必你多说话。”
李昂将嘴一抿,坚持道:“陛下如此袒胸露臂,望之不类人君,请陛下着衣!”
“朕自有分寸!”
他们兄弟二人拧在一起,互不相让,李忱等叔王只做未见。颖王李杰连声冷笑,却不做声。安王鲁王年幼,已经吓的脸上变色。
李湛怒视李昂,却见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李湛心中却是一阵发慌,苦笑起身,命内侍送上衣服,草草穿上,方向李昂道:“二弟,这可是听了你的劝了。”
“是,陛下从谏如流,臣等敬服。不过此时已然夜深,陛下还是回宫歇息的好。再有,明日陛下又要出游,近日国用艰难,还请陛下节制。”
李湛连连点头,示意知道。不过场中诸王都是明白,这位皇帝好好连声,却也是休想他当真听劝。
却又听皇帝吩咐道:“诸位王叔王弟请回,明日一共随朕往华清池。朕与光叔,安王、鲁王打夜狐去!”
自绛王以下,诸王早早被邀,自十六宅前来陪皇帝玩乐。皇室自玄宗后,亲王概不出京,皇帝以亲情加以安抚。这样的做法,早已形成传统。历朝皇帝闲暇时,或是召诸王入宫,或是驾临十六宅王府,与诸王同乐。
只是这样的乐法,到底是谁乐在心里,却也是无从考据了。到是此时诸王听说可以散去,回家抱着娇妻美妾睡觉,一时间均是心中大乐,各人乱纷纷向皇帝施礼已毕,便各自散去。
江王李昂眼见皇帝毫不在乎自已适才所言,仍是决意彻夜玩乐,脸上神情一黯,却也知道劝无可劝,只是上前向李忱道:“光叔,陛下玩的太累,还请光叔劝他早些歇息。”
见李忱唯唯诺诺,李昂又道:“光叔也请多加保重,夜里风寒露重,不宜耽于玩乐。”
待他说完,与颖王一同骑马离去。李湛长出一口大气,笑道:“朕这个二弟,当真迂腐的可笑。”
李忱心道:“那也总比你这二世祖强的多。”
心中如此腹诽,却也是连连点头,以示赞同。待诸王退迟,李忱与李湛等人换上猎装,挟弓带箭,往苑内深入躲藏。待半夜寂静无声,苑内的狐群出来活动,皇帝与李湛等人借着围网弓箭,将狐群一网成擒。第二天天明,剥下皮来,炮制好后赐与诸王及朝臣。
这样的打夜狐活动,乃是皇帝最爱。玩的兴头起来,两三夜彻夜不眠亦是常有的事。
李忱亦是因为以射术高超闻名,十来岁就被李湛经常召见行猎,皇帝兴头起来,李忱亦得一直随侍在旁,当真是苦不堪言。
好在今夜打的顺手,他与皇帝并安王鲁王一起联手,在苑内北侧将一个大狐群尽数围住,撵到天明时分,整个狐群已被他们全数射死。
李湛欣喜之余,亦觉困倦。命人送上早膳,与诸王一起用毕,便放各人回府。
李忱辛苦一夜,到是面无倦色。拜别皇帝及安鲁二王,立刻跨骑上马,至西苑宫门处,见自已的家将候在门前,李忱也不打话,当先一骑出门,众家将慌忙跟随,鱼贯而出。
一直待回到光王府中,李忱一跃下马,原本脸上呆板木讷的神情稍微放松,到是稍显有些活力。
虽然如此,离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这样的形容,却也是相差甚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李忱府中的家人军将,都是信的过的心腹,却也害怕出一两个背主求荣之人,若是平素在外面装的如同白痴,回到府内就原形毕露,传将出去,立时性命不保。
他大踏步一直向里行进,王府与皇宫不同,十六宅加起来不过与太极宫相当,却是住了过百家的亲王郡王,各王府连结一处,有权有势得宠的亲王府邸还稍大一些,象李忱这样的,王府仪制不过等同高品的贵戚之家。
不过盏茶功夫,李忱已至内院居处,他挑帘而入,因见王妃郭氏已然起身,见自已回府,正欲出门相迎。
李忱瞥她一眼,只轻轻一点头,向她道:“孤不需你服侍,你回房去吧。”
说罢,便直入内间,唤道:“九妹呢?命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