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忐忑不安,当下也顾不得再劝母亲,当即向陈妃告辞,出紫兰殿,直奔紫宸殿中。
待到了紫宸殿外,却是苦于寻不由头。
皇室规矩甚大,皇子不得召见,也不能随意就去见皇帝。唐制与明清时又有不同,明清时晨昏定省已成定局,皇子每日按时辰见皇帝、太后请安问好,违制则为不孝。大唐时,肃宗在迎玄宗回京后,一年也难得见老子几回,被时人所轻。
虽然如此,皇室仍然没有制定什么规矩。李纯若是想起来,一天见李忱几次,甚至接见大臣亦让他随侍。
若是等闲忘了,十几天不见亦是常有的事。
他在殿外略一徘徊,心知迟疑被人知晓后反而更是不妙。只得硬着头皮,命内侍进殿禀报。
略停片刻,内里便传来皇帝的声音:“十三郎来了,命他进来。”
李忱心中一阵感动,心知皇帝对自已仍是宠爱如故。皇帝近年来沉迷修乞佛,宰相都等闲难得见他一次。如郭妃这样的嫔妃,只有在宫内大宴时才能见他一次。丰王、遂王,一年中得蒙召见,不过三五回罢了。
他不再等内侍过来传话,皇帝话音一落,李忱便几步跳出大殿石阶,守门侍卫听到皇帝口敕,自然不加阻拦,当即放他入内。
“儿臣叩见父皇。”
向皇帝跪地一礼,李忱长身而起。注目一看,见皇帝身开领夹袍,正斜倚在卧榻之上,面色沉郁,手持茶碗,热气蒸腾而上,将皇帝的脸遮挡在雾气之中,一时间竟看不清楚。
“臣见过皇子殿下。”
李忱正不知如何与皇帝说话,却听得耳畔有人向他问好致意。
他知道此时能在皇帝身前说话的,必定是极受信重的高品宦官。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弯腰,抬眼一瞧,见是吐谷承崔在旁,便慌忙答礼道:“李忱见过阿翁。”
“罢了,皇子此时来见陛下,有何要事要奏?”
李忱心中暗骂一声,知道此人是有意找碴。
自已以皇子之尊,还需叫这死人妖为阿翁,心中原本就委屈的紧。这吐谷承崔因是皇帝最信任的高品宦官,一向支持丰王即位,对别的皇子不假辞色,自已受皇帝宠爱,隐约间与丰遂二王形成鼎足而三之势,这吐谷承崔心中不乐,每次一见李忱,便有意寻事端来打压他。
还未在心中想好措辞,却听皇帝开口道:“十三郎,别理这老货,到朕身边来坐。”
皇帝与吐谷承崔自幼相伴,此时如此做法,已是在最高程度的在向其表达不满。
李忱甫一落座,便又听到吐谷承崔用委屈的声音向皇帝道:“陛下,臣还有话没有说完。”
“十三郎乃朕爱子,且又年幼,你但说无妨。”
李忱此时已看清皇帝神情,见他额边的白发又多,且满脸的憔悴衰老之色,心中一阵焦急。
不过皇帝这样,却不是因为操劳国事,乃是因为内宠太多,嗑药成性,劝他的话头,却也是无从说起。
“陛下,臣近日已调左领军大将军韩充为左金吾大将军,将其心腹军将,充实龙武、金吾两军,此人一以忠义自诩,虽然勇力过人,到也很好节制。”
皇帝用赞许的声调“唔”了一声,又听那吐谷承崔笑道:“王守澄以为他布置那些军将,就可以还将神策左军掌控手心?他白日做梦!这些军将,都是长安子弟,京城恶少出身,咱只是许以厚利,就多半投了咱家。众人都知道,咱家最受陛下信重,王守澄如今已然失势,谁还抱着大树不放不成!”
“纵是如此,仍需小心。朕最近听人说,右军内很不安稳,左军也有些不寻常动静。你身为中尉,总得弹压的住才成。”
“请陛下放心,前几年民乱后之后,陛下召臣回京,臣每日殚精竭虑,寻访查察,必务不能让当年乱事再现如今。陛下,只要臣在,绝无人敢于出头闹事。况且,陛下威德之名远达蛮夷之邦,只要陛下在,天下又有谁敢谋逆不成。”
李纯为帝已有十五年,虽有藩镇不法,京中乱民闹事,到底还没有遇着军队反叛,朝官谋逆之事,帝王的自信亦使得他乐于相信吐谷承崔的话。
当下微微一笑,向吐谷承崔道:“朕自然信的及你,也相信没有人敢打朕的主意。既然如此,你且退下。过一阵子,朕便打发那王守澄先行出京,然后再夺梁守谦中尉一职,这两个人,朕终究是信不过。”
吐谷承崔闻言大喜,如此一来,京中禁军可以全数落入他的掌中。皇帝用心,自然是摆明了已偏向自已支持的丰王。
当下向皇帝行了一礼,喜滋滋退下。
临行之际,还恶狠狠瞪了李忱一样,目露警告之意。
他如此做派,到令李忱哭笑不得。自已若不是移魂夺舍,哪里能领会到这位公公的眼中含意?此人如此草包,适才还让人略微放心,此时,到更加的担心起来。鬼知道当年乱民冲入宫禁,到底是宫中哪派势力搞的鬼,皇帝和此人如此托大,实在令人担忧。
正在担忧,却听皇帝向自已问道:“吾儿这时候来见朕,有什么事?”
李忱含笑答道:“父皇,臣已有些日子没有来请见,今日母亲大寿,不见父皇驾临,儿心中颇为担心,是以过来求见。”
李纯面露尴尬,知道眼前这儿子虽然聪明,却仍是小孩心情,见自已母亲受了委屈,来打抱不平。
轻轻咳了两声,方答道:“朕今日原本要过去看你母亲,后来事忙,竟然忘了。明儿你去见过母亲,告诉她,朕再加赏她些物品,让她高兴才是。”
他的话,说到后来已有微有警告之意。当初皇帝不立郭妃为后,就是害怕她以皇后的身份干涉皇帝寻欢做乐。这李忱前来,谁知道是不是陈妃怂恿。
李忱闻言,心中一叹。知道皇帝如此一说,就是仍然懒得往紫兰殿去。回想前几年自已幼时,皇帝几乎天天泡在陈妃身旁,此时一旦觉得对方年老色衰,便如同弃履一般,再也不肯光顾。
他虽然为母亲报不平,却也不敢再说此事。后宫中言语稍有失疏,就是罪过。
今日前来,不过是提醒父皇,要小心近日局势,原本想编造些谎话来骗皇帝,此时他既然已经知道,到也不必再提。
当下小心翼翼,不再提及其它,只与父皇说了些自已射猎的趣事。
却见李纯拍腿叹道:“吾儿如此,朕心欣喜之极。朕当年已及弱冠,方才能射。就是如此,已被时人称为英武。吾儿年纪如此幼小,射得的野物已不可数,只怕将来勇武不下太宗皇帝。”
李忱到是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向皇帝笑道:“陛下如此比喻,儿臣实不敢当。”
李纯向他皱眉叹道:“吾儿幼时,很少有这些心计规矩,现下大了,也不免流俗。你也是皇子,难道就没有做皇帝的想头?”
“儿只愿平安富贵,愿父皇身体安康,致天下太平。”
李纯冷眼看他半响,见他小小面孔上满是挚诚之色,心中大是满意,不觉笑道:“你有这话,必定还是你母亲教你。不过,吾儿为李家千里驹,为逍遥王的想头,只怕未必能够如意。”
他身为帝王,自以为说的话大有深意,李忱未必明白。其实李忱未等他说完,心中已是明镜一般雪亮。
心中明白,却不代表可以真的明白。李忱不敢多说,只是唯唯诺诺,随口应付一通了事。
因见皇帝脸带疲色,李忱不敢久留,便欲辞出。
皇帝也委实累了,却又将来拽将过去,在怀中抚mo亲热片刻,方又温言道:“朕过几日,命人在禁军中挑选武勇者,教儿练剑。还有,明日赐儿《金镜》,好生研习。”
说完,在他头顶又摸上一摸,这才命他出去。
李忱只顾在心里盘算皇帝有心立他为太子一事,却也并不很在意皇帝的话,见他令人送自已回去,忙又跪下行了一礼,这才跟随内侍往殿外退去。
殿内燃烛无数,他甫至殿外,眼前一黑,差点立身不住。
侍立在旁的内常侍陈宏志急忙上前,用手将他扶住,躬身将他送到轿中,这才返回。
李忱心中惊惶,对这将来的天子位份到也并没有觉得喜从天降。心中纷乱如麻,直待上轿后,方发觉那陈宏志的两手冰凉,扶抱自已时,到冰的人难受。
他心中纳闷,想道:“今天很冷么,怎么这个人的手冰的如死人一般。”
抬眼一看,见陈宏志却也正在拿眼看他,见李忱眼神瞟到,急忙将眼睑一闭,不敢再看。
李忱心中诧异,却也不及多想。此时一众内侍吆喝起来,由四人在前掌灯,八人抬轿,其余人等在旁护持,威风凛凛往五王院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