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落时光。
先是相爱多年的男友离我而去,接着我又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作,双重的打击令我不堪承受,我病倒了。一夜之间,我的唇边爆出了密集的水泡,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躺在床上,我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任凭泪水悄然滑落。漫漫长夜,辗转难眠,我感到无边的痛楚犹如蚕吃桑叶一般,吞噬着我的心……
就在我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时,小姨来了。不由分说,她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直接带到她的家中。她的家简洁雅致,屋里屋外长满了花花草草。拎着一把喷壶,她示意我为万年青多多浇水。
那是一盆非常茂盛的万年青,深青色的叶片宽大而肥厚。拎着喷壶,我将一壶水全都浇在了花盆里。
随后,她递给我一杯水。接过杯子,我轻轻地抿了一口,甘甜中带着淡淡的苦涩,非常爽口。端起杯子,我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真好喝!”我由衷地赞叹道。
“那当然,这是菊花茶,特别去火。”接过杯子,她又去泡了一杯。然后,她坐到了钢琴前:“来吧,小姨唱歌给你听。”我点点头,站到了她的身边。
行云流水般的旋律自她的指尖下流淌出来,是我极为熟悉极为喜欢的歌曲《外婆的澎湖湾》。伴着乐曲,她唱了起来,嗓音圆润而柔美:“晚风轻拂湖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夕阳,只有一片海蓝蓝……”跟着她,我小声地哼唱着;渐渐地,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到《冬天里的一把火》再到《故乡的云》……她弹着,我唱着,我的心完全沉浸在音乐里,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忧伤与痛楚。
终于,她累了,我们停了下来。
“心情好多了吧?”她笑盈盈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拉着我,她将我带到了万年青的旁边:“好好看看它的叶子。”
我疑惑地低下头,去看万年青。这一看,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干爽的叶片上,竟然凝结着一滴滴小水珠。
怎么回事啊?我不解地望着她。
“你刚才的水浇得太多了,万年青受不了,就从叶子上排了出来。”她认真地对我说,顿了顿,她又说道:“一棵植物,尚且知道化解自己的痛苦,你呢?”
她的声音不大,可落在我的耳里,却如炸雷响过。是啊,一颗植物尚且知道不为痛苦所左右,为什么我却听任自己在痛苦的深渊里沉溺呢?
揽着我的肩,她将我带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啊,真是个傻丫头啊。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缘份去了也会再来,你呢,不吃不喝的,除了伤害自己,还有什么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学会开解自己保重自己,人活着,一定要拥有一种智慧,能够化解自己的痛苦……”拉着我的手,她娓娓而谈;她的话,犹如阳光,渐渐驱散我心底的阴霾,又如细雨,慢慢滋润干涸的心田……
默默地注视着她,我的心里充满了敬重与感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历经坎坷之后,还能活得那么幸福。
二十多年前,她的独生儿子大学毕业不久,竟然患上了骨癌,入院刚刚三个月,他就去世了。爱子的离去,恍若摘去了她的心肝,让她一夜白头。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她总是紧紧地拉着丈夫的手。半年之后,她尚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新的打击却又接踵而至,丈夫向她提出了离婚。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令人震惊的是,生活的风雨非但没有击垮她,反而使她变得更加洒脱更加豁达。离婚之后,她爱上了旅行,独自一人的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从丽江到西藏,从九寨沟到黄山……她用相机,记录着自己的足迹。而我最喜欢翻阅的,就是她的影集。像片上的她,头上有白发额上有皱纹眼里有沧桑,但她的脸上却有着阳光般的笑容——唯有内心幸福的人,才能笑得那么明朗那么灿烂啊。
我不知道,最初的她是如何度过那些漫漫长夜的;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承受那些痛苦的煎熬的。我所知道的,就是她不仅接纳了痛苦化解了痛苦,还把痛苦当作了生命的养料,让自己更好地追寻幸福……
原来,幸福与其说是一种感受,不如说是一种能力——一种从黑暗中捕捉光明的能力,一种从苦涩中品尝甜蜜的能力,一种从混浊中提炼纯净的能力,一种从风雨中寻觅阳光的能力……
尽我一生的努力,我要修炼出这种能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