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北平城外,石景山铁厂。
虽然还是顶着铁厂的名字,但是这里早已经不再仅仅是生产钢铁这么简单了。在一片冒着黑烟的大烟囱背后,巨大的厂房里源源不断的流出的除了沉甸甸的钢铁之外,更多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军队急需的强大武器。
原木檩条油毡搭建的工棚里,一群群工人就像勤劳的工蚁一样操作着巨大的水力车床,将一块块钢铁切削成一个个精巧的零件。做好的零件装在一个个小箱子里,用手推的小车运到一条两丈长的木案边上,木案两侧每三尺站着一个工人,整车的细铁管子从一头的大门外拉过来,工人们按照事先规定的顺序的在上面安上各种不同的零件,等到这铁管子流到木案的另一头,已经是一只崭新的火铳了。
两个小学徒将火铳装进垫着油纸的木箱里,用火漆打上班号和日期,再让一旁的班头(技师)检查一下,敲上班头的私章,封上盖子,运到不远处戒备森严的仓库里。
仓库其实也就是一片地势稍稍高些的工棚而已,四周都被燕王府亲卫旅的士兵严密的把守起来——除了送货的工人之外,任何出入的人都必须持有燕王府的腰牌和朱棣父子的手令。
今天的仓库里多了几个人——那是项凌等几个军中的新锐军官在朱高炽的带领下前来参观视察了。
虽然每天都有辎重车队源源不断的将石景山的军械运出,但是这样一个近代化工厂的生产能力绝对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想象的。宽敞的仓库一角粗似水缸,威力巨大无比的超重型攻城炮、发射两到十二斤轻重不等炮弹的野战炮和骑兵炮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这里。而更多的地方则堆满了一个个敲着火漆印章的木箱子——那里面装着的,是镇北军方面刚刚开始换装的新式火铳。
“这就是咱们石景山厂的新式火铳了”钱学文拿起一只还裹在油纸之中的新式火铳,深情的打量着:“想当年我还是学徒的时候,厂里的老师傅们就在流传着这火铳的制作方法,这么些年了,总算是造出了来了!”
“不就是个鸟嘴钩子么?”一个骑一镇的统领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在他看来,这火铳无论新旧,无非是一根带着木把的铁管子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钱学文张了张嘴,决定不合这人一般见识——的确,从火绳铳到燧发铳的进步,在外行人看来,无非就是少了一条火绳,加了个鸟嘴样的钩子而已。而期间的材料、工艺和技术上的进步是决难为人所知的。现在的他,已经是镇北军的一员战将,当年那个一心想要改进技术造出更好的火器的单纯技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石景山厂的火器源源不断的流出,北平周围的两镇骨干老兵和伍长队长被轮流抽调出来,到教导旅学习火器的使用,当他们回到各自的军营时,身后马车上满载着的,正是石景山铁厂和其他几个规模稍小却同样高效的工厂生产的新式火铳。而按照都督府的计划,在明年开春之前,这两个镇将全面完成新式火器的换装工作——他们将和教导旅一起,成为来年辽东战事的绝对主力。
步兵正在全面换装,骑兵也不能闲着,骑一镇是从山海关前线抽调回来的,战事结束马上就赶回去了,但是在路过保定的时候,却被朱棣一纸手令留下了五百军官和老兵——这些人是为剽骑旅的扩建做准备的。
三河坡会战之后,北元朝廷的势力一退千里,兵强马壮的镇北军在大宁卫指挥是璞英的指挥下将边境线不断朝北方推进,大片的草原和世代居住与此的蒙古部落落入了北平方面的管辖之下。
有了这一片新增的势力范围,北平方面原本有些紧张的马匹供应一下子宽裕起来。向来重视骑兵的朱棣很自然的就打起了扩军的主意。
北平都督府一道命令,草原上各个部落的男丁都被动员起来了——草原上的日子从来都是清苦的,而镇北军的待遇之优厚实为宇内之冠,巨大的物质反差甚至不用官员们去催促,想要当兵的蒙古汉子已经牵着战马带着弓箭将璞英的指挥使衙门围住了。
镇北军原有的四镇骑兵中,除了骑一镇之外都是三旅九营的简编镇,现在有了充足的合格病员和战马,其余三镇都组建了第四旅,每旅的编制也扩充到四个营。最重要的是,这次补充的新兵都素质优良,而且至少半数有相当的实战经验,只要调整好编制再进行短时间的操练,新组建的部队很快就能遂行作战任务了。
除了这四个镇,朱棣还利用多余的战马将教导旅和步一镇的两个旅改造成骑马步兵旅——这些部队配备马拉的轻型骑兵炮,像骑兵那样机动到战场上,再下马像步兵一样战斗。
当然了,这些东西都不是现在已经忙的一塌糊涂的项凌所要关心的——因为剽骑旅也要扩编了。剽骑旅是朱高炽的起家部队,朱家父子在这里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虽然这只部队已经是正常旅级编制的极限,但是作为朱棣认为最最可靠的家底部队,它还是出现在了扩编的大名单上。
剽骑旅的扩充别具一格:因为朝廷不可能在颁布新的番号,所以无论它庞大精锐到何等地步也还是只能顶着旅的名堂。但是王爷的大笔一挥,剽骑旅下辖的五百骑满编营从五个增加到了九个,辎重营也增加了一个,此外项凌还得到了一个有十二门轻型骑兵炮的炮营。为了便于指挥,每三个营之上增设一个新的指挥机构——团。
这样,剽骑旅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镇北军的第五个骑兵镇(虽然是简编的)。只是,项凌肩上的担子可比其他的几位统领重的多——镇北军的其他几个镇,都是训练经年,经验非富,各级军官都有相应的副职,伍以下的老兵也多少接受过军士的训练。这些人调集起来搭建起结构,再补入足够的新兵和军械,一只新的部队就成形了。
但是项凌却没有这样的便利:剽骑旅历史短,底子新,朝气十足,但是也缺乏足够多的骨干老兵,关键岗位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很难调出人手来,为此,项凌不得不向朱棣求助:从其他四镇调拨了两百多老兵和下级军官来充实新部队的结构。
……
人手有了,新兵不愁,军械粮草敞开了供应。但是人员的调配和平衡还是让项凌操尽了心。
原本剽骑旅内部多是朱高炽和赵忠提拔的年轻人,朝气足,心思也简单,加上两任统领都是空降下来的亲贵,故而军中的派系乡党要比其他部队简单许多。但是,这次大批的新兵和外部骨干的到来却使得剽骑旅的内部关系空前的复杂起来。原有的骨干和外援之间、原北平附近入伍的士兵和此次加入的蒙古士兵之间,项凌这个统领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好在此时赵忠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项凌的强烈要求之下,朱棣再次将他派遣到剽骑旅担任副统领,协助代理统领项凌处理事务。
在人情世故方面,赵忠要比项凌老练的多,更重要的是——
……
几乎同时,南京。
在各系文官尤其是皇太孙一系的大力推动下,宁王殿下就藩大宁的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朱元璋对此并没有发表更多的看法,但是朝中的重臣们至少都保持了默许的态度——他们知道,这是为了未来皇太孙登基之后作准备。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去征询一下宁王本人的意见。
此时的南京城里,一个北方来的老和尚已经悄悄的布下了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局。
十月底之后,宁王府上下就连着出了几件大大小小的事件:
先是两个在朱权手下历练经年的老练书吏没灾没病的就告老了——居两人私下说,是因为他们的家人不知在哪儿知道了宁王殿下就藩的地方是个刚刚被大明军队打下来的蛮荒之地,物产贫瘠,地处偏僻而且到处都是和大明有着血海深仇的蒙古蛮子。
当然,以上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最大伙儿胆寒的是:这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北平方面派去的地方官吏已经有十余人殉职于任上,至于伤残的官吏那就更多了——这样没有油水反而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哪个人会愿意去呢?
两个书吏的离去只是一个开始。很快,有关塞北大宁的种种不良传闻在宁王府乃至整个南京城里不胫而走。原本指望着投效宁王麾下一展抱负或是找个饭碗的各色人等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一时间,原先门庭若市的宁王府变得冷清起来——原来的亲随们也不复了原有的热情。
还没等到人们将事情的起因怀疑到北平方面,朱棣一道请求宁王早日就藩,北平都督府愿意为宁王提供相当程度上提供便利的急奏在相当程度上为自己洗脱了嫌疑——想想吧!连战功赫赫的燕王爷也顶不住想要找人顶缸了,这样的火坑除非是脑子进水的人,谁会想往里面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