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金人骑兵没有在远处使用弓箭,而是直接冲锋过来,但是强弱并没有改变。三千步卒很快就与金人骑兵遭遇了,一时间,刀枪并举、剑戟纵横,喊杀声、刀枪撞击声响成一片。
“四弟,护住翟先生跟在我身后!”张鑫于马上使的是对八楞大锤,为我开路,众亲卫于周围掩护,即便如此,我手中双锏已是染血。
骑兵永远都是普通步兵的天敌。
疯狂的自杀!
残忍的屠杀!
那飞起的头颅,至死不瞑的双目,喷洒的鲜血,残破的四肢……分明是分秒前还鲜活的淮西将士。
那被金兵长枪挑在空中挣扎的士卒,那早已死去却被敌人骑兵来回冲杀迟迟不得倒地的尸体,那负伤倒在无数马蹄践踏下凄凉的惨叫……
三千淮西将士瞬间已是淹没在金兵的铁骑洪流中,每一名活着的兵士都在呐喊着冲杀,他们带着怒火、带着悲愤、带着滔天的战意以命相搏,只是那曾经雄壮的喊“杀——!”声却是越来越微弱,那奔袭的呼啸却是越来越响亮……
又一名亲卫倒在了我的马前,是被割断颈项死的,鲜血挥洒在我身上、脸上,迷入我的眼睛,眼中的世界是红色的,在红色液体不断洗刷下的世界,这一刻起,脑中再无记忆,有的是一颗又一颗的心跳声,有的是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热血激射的声音,挥舞着双锏,冲杀了出去……
我怕!我真的很怕!
看见这么多人死后的惨不忍睹,我怕了!
我不想死!
……
座下跟随我年余的红缨白马一声长嘶,我脑中一片空白,还在机械的挥动的双臂,身体一震摔下马来,这一摔却是将我摔醒,又能听见呼啸喊杀声,再一看,一名金人骑兵一支长枪正从倒地的红缨马马肚上拔出。
“杀!”一声候吼,我腾身而起,贯力于锏,竟是将那金兵拦腰斩断!周围亲卫一阵欢呼,落于地上的我看见我那白马还在抽搐着,马鼻喘息着,周身已是尽染红色,这一刻,我只觉得它的眼睛是看着我的,那里有泪水滑落,是对生的渴望?还是身为战马却再也不能征战沙场的遗憾?
再看向还在拼杀的兵士们,都是浑身带伤,勉力的坚持着一步步的向前移动着。
我震撼了!是我让他们从逃跑的军队变作拼死搏杀的勇士,而我……
我惭愧了,我甚至不如一匹尽忠的战马表现的无畏……
“四弟!”张鑫回转了过来,他的战马也早就没了,现在弃锤执长刀,身上皮甲已是破坏,赤膊的上身几处伤口还在流着血,“我们冲不出去了,前面又围来了数千金人骑兵,看来加上这里的总数有六千多骑吧!”
没有惊讶、恐惧,我霍然起身,振臂一挥,“淮西军听令,今日事已不济,列圆阵!”
冲不出去也要多拉一个垫背的!这几乎是所有还活着的淮西将士现在所想的。周围剩余不多的几十士卒都围为一个圈,互相照应着,以命换命的拼力厮杀,一时间,附近的金兵竟然落了下风,被我们这几十人杀散。
我们一停下,金人骑兵也停止了来回冲杀,而是向我们这个圈包围冲锋过来,看着新一波的敌人逼近,我想起了岳飞以后做的那首满江红的词。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杀——!”
“杀!杀!杀!”
一呼百应,几十人的淮西将士准备演绎悲壮的最后一幕!
呜——!
号角的声音,围攻的金兵竟是如潮水般退开了。周围的将士根本没有余力去考虑为什么,在金兵退去后都是以手中兵器拄地而立,眼睛警戒的看着敌人。
那金兵退远后围成一个大圈,这才全部引弓对着我们,却是没有射出。
又是一声号角声,那金兵两边闪开一条路来,一名将领模样的人领着旗手、亲卫来到阵前。
“我乃大金国平南大元帅昌平王帐下先锋结摩忽,对面哪位是张栻?”
我笑了笑拨开了拦住我的张鑫,我军败局已定,对方想杀我直接万箭齐发就是了,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走出几名盾牌兵的掩护,翟诚、张鑫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我大声道:“我便是张栻!”
“公子小心!”翟诚和张鑫几乎是同时高叫,一声箭翎破空声,“啊——!”
“义长!”我眼看着一支羽箭射进了挡在我面前的翟诚胸膛。
张鑫睚眦欲裂,冲结摩忽怒斥:“金狗!好卑鄙!”
事发突然,结摩忽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张鑫斥他才缓过来,大声问道:“混蛋!谁放箭的!?”
一名金兵策马出列道:“是我!将军!当初淮水上就是他杀了我大金国万余将士,难道杀不得!”
结摩忽大怒:“闭嘴!沙场相见,当然是你死我活,大帅有令,定要活捉张栻,你敢违帅令,你有几个脑袋!”
那金兵诺诺不吱声了,可就在他准备退回队列的时候,异变又起,一柄长枪向他飞驰而去,将他射于马下钉在了地上,兀自还在挣扎惨叫。原来是张鑫拿过身边将士长枪为翟诚报;了仇。金兵刹时有些乱了,看看许多弓箭就要射出。
“都给我住手!元帅军令谁敢不听!” 结摩忽此时制止了所有金兵,场面又安定了下来,这又转向我道,“张栻,于我本心也想杀你泄愤,但大元帅有令定要留你性命。如今形势你还是别再抵抗了,与本先锋往燕京去见元帅!”
我虽听见结摩忽说话,却是没理他,臂弯托住翟诚:“义长,义长!”
翟诚喘了几口气,艰难的说道:“公,公子,翟诚无能,陷,陷公子于险地,枉顾公子恩情,今,今……”
“别说了,义长,金兵志在于我,或许并不难为你等,你要坚持下去!”我制止翟诚再说下去,可是那顺着箭杆冒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话刚完,只觉翟诚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我明白他的意思:“义长,你别急,你说,我听着便是了!”
翟诚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断断续续继续道:“今翟诚只……只能一死以谢公子!公……公子吉人天相。或、或可逃过此劫,他日,公子可往洪、洪州鄱阳湖边,寻一名叫姜怀之人,其人之才较诚高百倍,可保公子成就大业,此、此前诚有私心未向公子举荐!呼呼……”说着翟诚脸色更差了,不住的喘息起来。
“义长!别说了……”泪水终于止不住了,视线模糊。
“公子!”翟诚再次抓紧我,“保重!”随后眼看向天空,“可惜,诚再不能辅佐公子平荡天下了!”翟诚的手松开了,眼睛也失了神采,两行不甘的清泪流出。
“义长——!”
“翟先生——!”
一代智星,智谋千虑,止一失算便饮恨终逝,令人扼腕!
轻轻放下翟诚,我站起身对那边的结摩忽道:“若要我张栻束手也行,你放了我这些将士!待他们离去,我自然与你去见兀术,你若不答应,张栻拼了一死也叫你全不得军令!”
那结摩忽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元帅所料果然不差!张栻,元帅早有令与我,若你以身救众,直可答应!本先锋答应你!你让他们离去吧!”说着大手一挥,另一侧的金兵闪出一条道来。
“四弟!”
“大人!”
看着跪倒一地的亲卫,我感动道:“众军走吧,张栻不才,令三千淮西将士身死,你们走吧!”
“四弟,三哥陪你去!”张鑫突然叫了起来,一众亲卫也都言誓死追随。这一刻我的眼又湿润了,狠了狠心肠厉声道:“张鑫,你想抗军令不成!还不带众军返蔡州!”
张鑫一愣,满面悲凄神情,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我只得又劝说:“三哥,你们不走,就是大伙现在就死,你带众军速速返蔡州还可让大哥、二哥他们来救我的!”其实我知道,这不可能的,淮西军无马,这金兵惧是轻骑,如何能追的上。
张鑫听了终于是愿意带众离开。
“结摩忽,与我这些将士一人一匹马方可!”没有马他们怕是怕不远的。
“可以,这战场上有不少没了主人的战马,便给你就是!”
看着张鑫他们带着翟诚遗体离去,消失在视线中,我回过头来,两名金兵上来将我绑起架上一匹马。
我再看不清楚自己的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