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战从峦城回来了。
一个月前,他从朋友处得知峦城有个煤矿转制要对外招标,这个总梦想天上掉馅饼的家伙立马跑来告诉我。
“如果能包下来,这辈子咱就不愁吃不愁穿了,还上什么班受他娘的鸟气?”
秦战一激动就唾沫飞扬。
煤矿虽然是暴利经营,但风险也并不是没有的,搞不好没赚到钱反蚀了老本。我现在怎么说还是市工商局二把手,不说呼风唤雨至少旱涝保收,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傻事我可不干,我必须好好权衡得失。这样想着我就对秦战说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想好了通知你。
市工商局素有市区第一楼之称,站在四十八楼楼顶,这些年在老头子的关照下我一直是扶摇直上,春风得意,可现在老头子已经不在了,我是该为自己想想前程了。
从这本市最高楼上看过去,只见高楼大厦鳞比栉次,马路上车流人海,更是热闹非凡,这就是S市。能有资格在这全市最高楼里上班,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局长,我这个没爹疼没娘亲的小混混每想起这些,做梦都能乐出声来。
扶不起的阿斗,抹不上墙的烂泥,市委领导班子总在人前人后这样作践我,我却无所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若不是灵儿她爹是市委三朝元老,市几大家都有老头子的老战友照看着,我崔歌再怎么毕恭毕敬,才高八斗也不可能两年内连升三级。
老头子去世了,他的那些老战友也陆陆续续退居二线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头子年代过去了,我崔歌也是风光不再,官运到头了。自从那次降职事件开始,以前老头子在时那些看到我就点头哈腰的同事好象都有了骨头挺直了腰板不说,那扫过来的眼光中更是有了一种不屑。大海孤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是为自己想后路的时候了。拍马溜须送礼走后门的事我不屑为,除了下海我别无良策了。摸出手机我给秦战打了个电话,他就去了峦城。
“崔歌,事情有点棘手。”
秦战回来连家都不回就直接来找我。斜靠在沙发上,他的一双臭脚随着就搁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这家伙就是这么粗俗,怪不得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女孩愿嫁给他,要是我我也受不了那双坐哪搁哪的臭脚。臭不说,他还有个习惯,喜欢把袜子脱了用手指去抠脚趾。
“看看,红头文件的硬性规定。”
边抠脚他边从包里拿出一撂文件扔给我,我接过文件粗略翻了翻便放一边不看了。
在官场打滚多年,这些文件见得多了,也只能吓住那些胆小的,稍有点手段的人都是不屑一顾的。如果我崔歌这么容易被吓住,就枉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了。
“你说说,煤矿什么时候招标?”
我把秦战的臭脚推下去,点了一根烟独自抽起来。
秦战不抽烟,不是不抽是舍不得银子。他是局里出了名的吝啬鬼,听说存折在几年前就有了六位数,可还舍不得在夏天请人吃一根五毛钱的雪糕,怪不得局里的丫头们一见他就撇嘴。我跟他说过N遍了,泡妞啊,得舍得本钱,象个守财奴似的,哪家闺女敢嫁啊?可任我说破了嘴皮子,他还是死捂着口袋一副铁公鸡的样。
“我问了,他们说一个月后在鸿苑山庄举行招标会,到时会有很多领导到场监督竞标,看来,这次招标很正规,可能拿不下来。”
“正规个屁!”
我说秦战咱打赌,如果这次煤矿的事我搞不掂我崔字倒写在你这臭脚下,要是我搞掂了你那十几万块钱的存折就归我了。秦战嗫嚅着说,那不行,那不行,不能这么赌,不能这么赌……。那着急的样子,好象我就要把他的十几万块钱拿走似的。
秦战是个胆小得睡觉都怕被流星砸死的人。其实他去考察我就没期望他能给我带来好消息。只是胆小的人一般办事谨慎,考虑周全,再加上他的吝啬,我想要了解的情况他肯定会全搞掂,绝不会白花银子再跑第二趟。这也是我让他去的原因。
秦战确实没让我失望,他不但带来了煤矿的全部资料,还特意跑到市煤炭局把他那个专家朋友请了去。那朋友不愧是专家,就拿着个小仪器那么钻钻探探,抓几把泥土捻一捻闻一闻,就说可能是个富矿,没猜错的话,开采个十年八年没问题,而且煤质好,全是浅层煤,开采费用也低,要能包下来肯定发大财。一提发财,秦战两只小眼睛里陡的射出两道贪婪的亮光。
秦战是灵儿她爸的司机,曾经替老头子挡过刀子,一个胆小的人替人挡刀,那要多大的勇气?所以老头子过世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我照顾他时,我胸脯一拍就满口应承了下来。没想到这小子想钱的胆越来越大,做事的胆却越来越小。
“可惜地方保护主义太浓,咱手上钱又不多,怕是跑不下来。”
秦战胆小的毛病又出来了,神情黯然的叹了口气。
秦战这人其实挺聪明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吃喝嫖赌上手就通,好在上天知道这个人贪性太大,给了他一副一吓就破的胆子,要不然,他秦战准要跻身国家反贪名单中。
我把烟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灭了说:“我说老兄啊,做生意可不比娶老婆,胆子小娶个温柔点的老婆这日子也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做生意可不行,胆太小了就受了束缚放不开手脚,经商场上的竞争太残酷,你胆小人家就一口把你吃下去,连骨头都不吐。要想不让人吃,就得放了手脚干大的。你这人贪心有余胆识不够,这样吧,哪天有空我再去一趟峦城,你先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峦城,拉关系走后门这种事秦战干不来,他太小气,看着银子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他肯定要血压升高。听说峦城风景不错,带上苏美妮,顺便游山玩水,说不定那双老在背后的眼睛会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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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崔局长呀,咱哥俩谁跟谁?这事就这么着了,包在我身上了。你尽管回去听我的好消息。”
我拍拍塞得满满的皮包,白三立一脸的肥肉立马就笑得挤成一堆,他探过身子过来亲昵的拍拍我的肩,右手顺势就把包抓过去塞进了老板桌下。
白三立是峦城煤炭局局长,我在峦城供销社时与他共过事,那时他是我这个日杂柜的柜长,也没现在这么胖,甚至有些偏瘦,整天黑着个瘦驴脸吆喝。
“崔歌呀,呃,我这么叫你你不见怪吧。”
白三立递给我一根烟边把身子倾过来给我点火边说。
“不妨事,不妨事,想当年我还在白局长您手下讨饭吃,那时白局长您可没少照顾我啊。”
“呵,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一层细汗从白三立的额头沁出,他尴尬的用袖子擦着额头。
和我们共过事的人都知道白三立是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的,那次短款事件我根本是无辜的。
记得那天是我接他的班,我到柜上时他并不在岗,等他回来我就要和他核帐,他递给我一瓶酒说:
“核什么帐啊,你还不信你哥我?来,哥请你喝酒。”
我这个人向来嗜酒如命,就听了他的没有核帐。谁知后来交班时怎么数怎么钱也不对数,数来数去总是缺二百。接我班的女孩怕担责任将我短款的事上报给社主任。主任找我谈话,说我工作作风不对什么什么的,要我写检查并将短的款补上等等。可我上班从来是不离开柜台的,而且那天我当班的时候根本没人来买东西,怎么可能短款呢?在我向主任辨白的时候,白三立来了,他跟主任替我求情说,年轻人做事没经验,上厕所也不知道要请假,他短的钱我来替他垫上等等等等。
我根本没上过厕所呀,张开口刚要辨解,白三立不待我说话就把我拉了出来,他说我笨,跟当官的讲什么理?惹火他了他把你下到基层去,到时你就是哭死也没人管了。那个时候两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一个月工资也才一百多,我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见白三立对我这么好,对他感激涕零。
谁知道不久他就调到煤炭局去了,他走了同事们才告诉我说我让白三立算计了,那少的款根本就是在他班上缺的,他上班时陪着一帮朋友打牌输了,钱不够顺手从抽屉里拿了二百。那时候他正因要调到煤炭局而被组织部考察,如果让领导知道他上班时间玩牌不说还挪用公款,别说调动,就是这柜长也当不成了。
这事是白三立调走那天喝醉了酒泄出来的,传到我耳朵里时已经是半年后了,而半年后我正在和灵儿谈恋爱,灵儿她爹是市工商局局长,我这个未来女婿自然也沾了光讨到了些巴结。今天旧事重提,我这个在市里当官的人自然就有了些威风。
“崔歌崔局长,煤矿的事我看这样行不行?竞标这事已经传出去了,我不好直接卖给你,而且这方方面面牵涉的人太多,你在官场这些年应该也多少知道了些吧,我替你想了个万全之策,既能包到煤矿又能堵住别人的嘴。”
说到这,白三立神神秘秘的走出门去往走廊里看了看,掩上门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听这话我乐得眉毛都跳起舞来,靠,来的时候我还正愁资金的事不好解决呢,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
白三立跟我说他们几个局长早就商议好了一块入股,只是苦于没有好的项目,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煤矿的事大家都认为是个契机,他们准备每人拿出五十万给我,由我安排人去竞标,竞标成功后,那每人的五十万就算作股金,除了分红我每个月再给他们百分之三的月息。
有这样的好事我还等什么?除非是傻瓜才会把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白三立也是认定了我会同意,早拿出了合约书让我签字。我差点乐出声来,有了这份合约比什么红印章都管用,这样我就不用再去四处跑动了,煤矿现在就是他们的摇钱树,谁还会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啊?我只要安排个人装模作样的去开个会,绿灯肯定是一路开到家了。
签了合约白三立说要请我去醉仙湖参观。我谢绝了,来的时候我就把苏美妮安置在了醉仙湖镇,我还想着和苏美妮重圆鸳梦呢,带着这帮只会喝酒赌钱的人民公仆别坏了我的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