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老字号,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其实就是名牌。而这名牌是要靠数十年、甚至百余年的苦心经营才能树立起来的。几代人的诚信与汗水全凝聚于其上,自然就赢得了良好的口碑。老字号不仅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更要经得起人心的考核,因而“买卖和气、货真价实”成了古今通用的生意经。圓老舍生前没开过茶馆没当过掌柜即使作为顾客一定也谦逊朴实平易近人,但在他死后前门一带一座以“老舍“命名的茶馆平地而起。
北京的老字号大都是一些古老的“个体户”,其发家史是很值得研究的。私人投资,既要注重当前利益,又不能忽略长远利益,这涉及家族的延续与兴衰。况且对于商家店铺而言,起名容易出名难,创业容易守业难,真是一点也大意不得啊。在天子脚下做生意,原本就如履薄冰,再加上众口难调,可以想见老字号的创立者们是如何勤勉与辛苦。据说这些老铺子当年使用的包装纸上,都印有“货真价实、言不二价”之类的字样,相当于拍着胸脯承诺了,一言九鼎,掷地有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一既留下了蒸蒸日上的产业,更留下了远近相传的名声。在那个广告与策划业尚未形成的时代,在那个没有消费者协会监督好信誉,真挺了不起的。甚至如今,它们仍然是工商行业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现在到琉璃厂、大栅栏抑或王府井走一走,仍能发现许多老字号的门面与牌匾。虽然已改为国营了,但匾额依然沿袭着原先名人题字的模式。李鸿章、曾国藩、翁同龢、梁诗正、陆润、康有为、张伯英等政治家、军阀、书法家的手迹随处可见,不禁令人刮目相看。乾隆皇帝曾为都一处烧麦馆题写过店名,如今店址早已由鲜鱼口外南侧迁往前门大街,匾额也换成郭沫若重新题写的了。当然,老字号的身价并不仅仅是靠名人的题词来抬高的,比那些雕花烫金的牌匾更坚固、更恒久的,是平民百姓的口碑。老百姓念叨着老字号,念叨着过去的好时光。
北京的老字号是有福的。恐怕只有在北京,才能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闻名全国的老字号。恐怕也只有在北京,生意才能做得这么大、这么张扬,才能请得到并且请得动这么多的名人来捧场和撑腰。连万人之上的皇帝都曾经为老字号留下墨宝,还有什么说的?热播一时的电视剧《大宅门》,其实就是对同仁堂的回忆。这家中药铺至今仍在,但它的发家史不见得谁都清楚。于是全国的观众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老字号的故事。据说编剧兼导演是同仁堂创业者的后裔,他为自己生于这样一个光荣的家族感到骄傲,故以此剧缅怀祖辈播种的血汗成果。同仁堂是从风里雨里走过来的,由同仁堂的盛衰与变迁,折射出北京城乃至整个中国的那一段历史。同仁堂、怀仁堂等,都是久负盛名的中药铺。但其中最古老的,要数建于明嘉靖四年(1525年)的鹤年堂(详见以“鹤年堂”》,它比饮誉中外的同仁堂整整年长二百岁。
头顶“马聚源”(帽),脚踩“内联升”(鞋),身穿“八大祥”(衣料》,腰里别着“西天成”(烟袋……这是老北京流传的一段民谣,也是那个时代出门时一身最好的行头。可见北京人有重名牌、爱精品的传统,知道怎么包装自己,穿衣戴帽一点也不马虎。可说到底还是要靠钱来撑腰,于是又加上了一句:怀里揣着“四大行”(即中央、交通、中国、农工四大银行的洋钞票)。这一身装束,在那个时代,至少也相当于白领了吧,穷人恐怕只有羡慕的份。但据说,老舍笔下拉洋车的骆驼祥子,也很爱穿内联升的鞋种双脸带“筋”、外观显得虎头虎脑但柔软吸汗的“轿夫鞋”,物美价廉,是内联升为畈夫走卒特制的。因为它有两句口号,第一句是:“要想嗛大钱,就得在坐轿的人身上打主意。”第二句则是:“要伺侯好坐轿子的,就得想到抬轿子的。”它既要照顾贵族的趣味,但也未因之而忽略平民的愿望。所以连祥子这样的车夫、脚夫都穿上了内联升一都穿得起名牌了。考察得如此周到、如此有人情味,这样的名牌,肯定名不虚传。
至于民谣里提及的“八大祥”,则指北京绸布皮货行业的八个“祥”字号:瑞抉祥、瑞林祥、瑞增祥,等等。八大祥都是山东省济南府章邱县旧军镇一户孟姓人家的产业,相当于现在家族式管理的集团公司,是那个时代的大财主,因经营丝绸布枓,可堪称华丽的家族。孟氏兄弟分家后,各建本支堂号,不断将其发扬光大,彼此仍呈遥相呼应之势。
餐饮业的老字号可太多了,全聚德、便宜坊、东来顺、六必居、鸿宾楼、同和居……包括在虎坊桥一带原为纪晓岚阅微草堂遗址的晋阳饭庄。
有“超级老店”之称的是柳泉居,其原址在护国寺西口路东,后迁至迤南路西。原先院内有一棵垂杨柳和一口甜水井,柳泉居因而得名。可惜经营到民国时期一搬家,全没有了,名称也就变得抽象。夏仁虎《旧京琐记》中的“柳泉居者,酒馆而兼存放。盖起于清初,数百年矣。资本厚而信誉坚……”之记载,便可以证明它的年龄。
旧时的许多餐馆都是四合院结构,坐落于胡同深处,有“酒香不怕巷子深”之气概。譬如菜市口的广和居,以摟长烹饪山东菜而出名,引来过张之洞、翁同龢、谭嗣同等无数名流光顾,也只是一套大四合院。“临街房三间,南山半间为门洞,其门面磨砖刻花,如今尚有磨面刻花的小门楼旧迹可寻。门洞正对着院内南房的西山墙,墙上的招牌是砖刻制的,好似影壁院内设前后相通的两进北房,靠东侧设一月亮门,门内南北房是为稚座自成一体。院内各房,皆分大小,或独饮,或小聚、或大宴,皆尽其妙。”根据穆雪松先生的描绘,我们大致能猜测出旧京老餐馆的格局与情调。然而可别小瞧了:“广和居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历史最悠久盖自道光中即有此馆,专为宣南士大夫设也。”(引自《道咸以来朝野杂记》)相当于官场的外延。清末书法家何绍基与广和居为邻,落魄时像孔乙己一样在那儿赊账,店主把他打的欠条当宝贝一般装裱起来,以展览其铁划银钩。后来,那位塑造了孔乙己的鲁迅,也寄宿于附近的绍兴会馆,常“夜饮于广和居”(在其日记里有记载》借酒浇愁,且最终爆发出了一声《呐喊》。
老字号就像是一个温情而又坚定的存在,总会让人生出些怀旧的情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