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老北京的妓院,人们首先就会想到八大胡同。所谓八大胡同,并非某一条胡同的名称,而是由八条胡同组成的,位于前门外大栅栏附近,因妓馆密集而成一大销金窟。《京都胜迹》一书引用过当时的一首打油诗:“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陕西巷口的百顺胡同、石头胡同)。韩家潭畔弦歌杂(韩家潭),王广斜街灯火明(王广福斜街)。万佛寺前车辐辏(万佛寺系一小横巷,西通陕西巷,东通石头胡同),二条营外路纵横(大外廊营、小外廊营)。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胭脂胡同)。”
民国后,袁世凯担任临时大总统,又为八大胡同的兴旺火上浇油。他出手很大方,花高价收买了参、众两院八百名议员(号称八百罗汉),每人月薪八百块现大洋。而国会的会址就位于宣武门外象来街(今新华社所在地)。“钱来得容易也就花得痛快,南城一带产生了畸形的繁荣,许多商界、娼界的人士直至四十年代还津津有味地谈起八百罗汉闹京城时的盛况……古有饱暖思淫欲之说。八百罗汉酒足饭饱之后,当然不乏有些寻花问柳的青楼之游。位于前门、宣武门之间的八大胡同是北京的红灯区,许多妓院竟然挂出了客满的牌子。”这段文字,见之于方彪所著的《北京简史》。提到八大胡同,有个叫小凤仙的人不能不表。袁世凯复辟称帝期间,滇军首领蔡锷身陷虎穴,他为摆脱监控,假装醉生梦死,放荡不羁于八大胡同,因而结识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凤仙。小凤仙胆识过人,掩护卧薪尝胆的蔡将军躲避了盗国大贼的迫害。“一九一六年,一个叫蔡松坡(蔡锷)的人,在石南举行了倒袁起义,打碎了袁世凯的迷國小凤仙与蔡拷当年就是在这里约会的。梦。这位蔡锷的名字永存于北海西北角的松坡图书馆。面对蔡锷的起义,袁世凯筹划已久的君主制度像一枕黄梁般破灭了……”(林语堂语)蔡锷为中国的民主制度立下的汗马功劳,其中似应有小凤仙的一份,多亏她助了一臂之力。古人常说英雄救美,可这回却是沦落风尘的美人救落难的英雄。
北京文史学家叶祖孚先生曾重新参观了从前妓院的旧址。他去了朱家胡同9号,原来是家二等妓院,叫聚宝茶室,门框上面“聚宝茶室”四字犹存。“听说在一次房管局修缮房屋过程中,居住在里面的居民愤怒地要求铲掉门口这四个字,他们不愿意这些象征耻辱的痕迹仍旧保存着。”朱家胡同45号,是原先的妓院临春楼,门框上刻有“二等茶室”的字样,里面的住户抬头低头都能看见,估计同样很不是滋味。“这里楼下5间房,楼上也是5间房,每间房约9平方米,原先楼上楼下都是7间房,每间房只有6平方米,后来改成5间,略大了些,但仍是鸽子笼似的……”6平方米的空间,虽小,里面却浸染着一部血泪史。当然,故事早已失传了,面目摸糊的主人公也下落不明。妓院分三六九等,其中的头等者,硬件设圔北京妓女的打扮比较朴素比同时期上海31施要高档一些,甚至很豪华,可以想见当年其—。门前车马喧嚣的情景,进进出出的都是那个时代的大款吧?百顺胡同,就是精装修的头等妓院之集中点,专为上流社会提供服务。譬如49号,是个四面环楼的院落(属于另类的四合院),“每面4间房,楼形共16间,楼下也是16间,每间房均10平方米大。有个楼梯通到楼上,楼梯还结实,楼上还有雕花的栏扞。看了这个头等妓院,可以想像从前这里妓女倚门卖笑,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样子,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污浊空气腐烛着整个北京城。”
值得一提的是,这花枝招展的韩家潭(今名韩家胡同),曾是闲散文人李渔的隐居之地。他请张南垣为他在韩家潭垒石蓄水,仍以他在金陵的别墅“芥子园”为名,并题楹联曰:“十载藤花树,三春芥子园。”芥子园,恐怕是八大胡同地带惟一的文化遗迹吧?想这放荡不羁的李笠翁,即使挟妓醉饮,也不会怎么脸红的。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也。
前一段时间,有好事者倡议修缮八大胡同妓院遗址,将其作为旅游景点吸引中外观光客,哪怕是进行一番“忆苦思甜”的教育,也有积极意义。此言一出,立即招致众人反对。有人说:老北京的风俗,不能靠八大胡同来表现,有趣味的地方多呢,天桥、大栅栏、琉璃厂等,够玩的了;有人说:让八大胡同重新曝光,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现代人对妓女生活的好奇心与窥视欲,会产生毒害作用的。凡此种种,似乎都恨不得将八大胡同夷为平地,最好是索性将其从中国人的记忆里抹去。
抹,是抹不去的。八大胡同毕竟是北京特定的历史阶段的产物。至于是否有必要把它列为景点隆重推出,确实够让人为难的。怀古乎?怀旧平?八大胡同,似乎跟巴黎的红磨坊、纽约的红灯区还是有区别的,东西方的道德观念,也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本地虽然一直向外来游客推荐“胡同游”,但八大胡同并未列入其中,即使不能算禁地,也属于被刻意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