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北风呼啸地刮着乌篷船一路南下，船借风行很快就驶出了徐州地界。马琳睡在温暖的船舱里手臂弯里枕着酣睡的妻子，觉得自己和王榛榛就象两只出笼的小鸟，又象两只虎口余生的老鼠，虽然弱小却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能游刃与刀光剑影中获得幸福。这样的幸福真是弥足珍贵！珍贵得让他不舍得释手一刻，生怕一松手幸福就会离开。
这条船的主人名叫丁和，他有三个儿子，一家五口人长年靠打鱼为生，这艘船就是他们的家。现在正是休鱼的季节，也是打渔人最难过的时节，托王掌柜的福，丁家人要到了一个高价，送他们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开船的时候，马琳本说去北方，后来他看见北风正猛船速太慢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叫掉头往南走，他的想法是没有错可是却违背了人们出行的常理，丁大郎心里嘀咕道：哪有看风向出远门的道理？不过客人说要调头那就掉头好了，丁大郎指挥二郎和三郎掉过了船头，无意中他发现另外两艘同时起锚北上的商船也跟着自己的乌蓬船调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丁大郎觉得有些不妙，把心事跟父亲说了。他父亲看了看尾随的商船说：‘你倒会瞎操心，人家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那么多闲事作什么？‘遭到父亲训斥丁大郎不敢再多言，只得沿途留心观望。
尾随的两艘船时远时近，时快时慢，时而赶到了前面，时而落到后边，至晚间回舱吃完饭再出来舱时，那两艘船却消失了，丁大郎稍稍放下了疑虑，拿起船桨刚划了两下，忽见操舵的父亲掉转了航向朝北行驶，他疑惑了又跑过去问：‘怎么又往北了？‘他父亲不耐烦说：‘刚才送饭的时候客人说的，你别管闲事，划你的船去。‘
丁大郎疑惑道：‘这再往北不就回家了吗？客人到底要去哪里？‘他父亲举起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训斥道：‘叫你别管，你还嚷嚷，一边干活去！‘父亲的反应让他更疑惑了，路过船舱门口时，他瞧见里面的灯光已经熄了，舱里的人似乎刚刚睡下还不时传来说笑声。
‘难道他们是一对野合的野鸳鸯，只是为了偷情才搭船在江上游荡，如果是这样那个男的为什么还要背那么多行李呢？还有那个女的好象有病，一个见不得风的病人又怎么会选大冷天的日子游江呢？‘丁大郎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蹊跷，掉转头去问母亲。他母亲正在收拾灶台碗筷，听完他说的话也觉得莫名其妙，对他说：‘我送饭的时候没有听见客人说要走回头路呀？‘母子两个一起去问当家的丁和。
丁和见瞒他们不过只得小声说：‘别嚷嚷，我自有主张，你们只管快些划桨，别让客人听见就是了。‘
过了一会，他娘子指着他的鼻梁若有所悟问道：‘是不是跟那两个穿黑皮袄的扬州客人有关？还有那锭金子…….‘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那锭金子黄澄澄亮晶晶实在太诱人了，她越想越高兴连眉毛上的黑痣都跳起了舞，拍着手唾沫飞溅地说：‘我还以为是铜做的假玩意呢。这下好了，你们三兄弟都可以娶媳妇了！‘丁和说：‘走完这趟买卖不仅够咱们家娶三个媳妇，还可以再买一条船给大郎！‘
一直觉得做了亏心事的大郎听见父亲的话沉默了，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大船，再把青梅竹马的田二姐娶过门，然后生一大堆娃娃，是他在梦里温顾了千万次美梦，眼下就快梦想成真了，自己要亲手破坏掉吗？不能！当然不能！丁大郎狠了狠心一言不发走向了自己的桨位。
客舱里，马琳已经在鼾睡，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终南山，在师父的墓前舞剑，同时陪伴他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女。此刻，他的梦想是如此的简单恬静，和丁大郎的理想生活图景是如此的相似！很多时候，这个世界出生贫穷的人与出生富贵的人所梦想中的幸福生活都是相似的；而不同的，只是他们为了让梦想成真所使用的方法而已，有人勤劳致富，有人光明磊落，有人执着一生，也有人会为了缩短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去选择牺牲别人的梦想来成全自己的梦想。丁大郎和他的父亲选择了一条最危险最诱人的捷径，他们已经迷失在黄金发出的光泽里，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象。
这一夜，王榛榛又失眠了，短短的七八天里，她几乎夜夜未眠，不是彻夜流泪感伤，就是通宵沉溺于****，汤药服了不知若干副，病势愈加沉重了。今夜背井离乡远行不知何时是归期，她的心事更重了，裹在被窝里倾听着丈夫的鼾声熬过了一宵，几声鸡叫过后她发觉船似乎停了，奇怪，怎么在船上也会有鸡叫声？难道这船上也养了鸡？她推醒马琳说：‘你去看看到哪里了？怎么会有鸡在叫？‘马琳昏聩未醒翻了个身嘟囔说：‘兴许是丁大婶买的鸡在叫，昨天我跟她说过要给你多准备两只鸡路上炖鸡汤喝。‘王榛榛信了不再催他，继续闭上眼养神。
黎明时马琳忽然醒了，兴致昂扬地抱住她求huan，她惧意犹在扭捏不肯，嬉嬉闹闹之时他忽然瞥见白纱帐缝隙里荡漾着一汪亮闪闪的清水，他吃了一惊，掀开帐子见床下平地涨出了一湖水，那水冉冉洋洋溢过了脚榻将鞋子袜子连同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浸了个通透，而且还在不断上升。他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船进水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躲在窗外打探动静的人听见他惊慌的呼叫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刺耳地嘲笑声透过窗纸钻进马琳的耳膜激起满腔怒火，他听出嘲笑他的人是姜武，这个混蛋来了，他的主人一定也到了。
姜武的嘴最烂，大概知道他没穿衣服不敢出门揍他竟放肆地说起了又长又臭的下流话，惹得远处观望的人也跟着起哄大笑。他得意忘形不觉暴露了自己的方位，马琳的一双铁碗忽然从窗子里面暴现，掐住了他脖子横拽进了屋里。姜武骇然躲避不及，只觉呼吸将绝，头脸耳鼻被窗格木头刮得稀烂，还险些被木条尖子戳瞎眼睛。幸亏捉他的人生性仁慈即使愤怒至极也没有想过要残害他眼目性命，只将他暴打一顿剥了衣袄棉裤扔出了窗外。
远处船上的人忽然见一个男人赤条条横空落水以为是船上人要跳水逃生，急忙扯动埋伏的鱼网绳索把姜武吊出了水面。
马琳和王榛榛透过破败的窗子见姜武粗壮的身体象条白豚被一张硕大宽阔的鱼网悬空捞起，顿时吓傻了眼。
只可怜的姜武在鱼网里又羞又忿当场吐了口血气晕死过去。众伙伴看清是他也吃了一惊。区青云急忙说：‘糟糕，不是他，快扔掉鱼网，撤退！千万别让他抢上我们的船。‘
他命令下得够快，手底下执行的人却没办法更快，七手八脚慌乱动作时，马琳已经穿好了姜武的衣服，踩着姜武的脊背，跳上了最近的一艘船。船上也有不知马琳厉害的好手，冲上去和他肉搏，一个回合就被马琳割断了咽喉，跟过来的三个好手跟他展开了混战。七八个回合过后，一个被砍断了胳膊，一个被削掉腿，还有一个矮子逃避不及丢了脑袋，无头尸体被他一脚踢到半空坠下了水，那两个赶紧跳水逃过了被杀的厄运，刹时江水被染红了一大片。
众人见他手持天龙剑来势汹汹如虎入羊群一般无人可挡，全吓破了胆，会水的连忙跳水，不会水的东躲西藏，还有的躲不及干脆爬上了桅杆。这个见桅杆上可以逃命，连忙也跟着爬上去，那个见鱼网里水浅，便跳进网子和姜武做伴。一船的人马不消一刻就被他杀了个落花流水。杀到船舱里时马琳已经杀红了眼，恰好撞见了丁和一家子，他大喝一声：‘原来是你们出卖了我！‘丁和娘子吓得要求饶，被他一刀削了首级。丁和被吓昏了，掉头想跑不料却跑错了方向一头栽在墙上磕破两颗门牙。马琳追上去一刀结果了他，回头再要找人杀，见丁氏三兄弟已逃到了甲板上栽进水里不见了踪影，他怒火冲天无处撒气，便捉起桌子底下丁家娘子养的的三只芦花鸡当作他们三兄弟一刀一个结果了泄愤。
船上三十来号人里，凡跳水的都是李家漕帮的降卒，不敢跳水的十有八九是在幽洲长大的区家子弟，他们无路可逃，或爬上了桅杆，或躲进了底舱，待马琳一口气杀光了底舱里的，抬头见三条桅杆上还有三串大活人，便在桅杆下找了口鬼头大刀，一口气将三条桅杆子根根斩断。
看着桅杆上的人象下饺子一样掉到水里，他觉得特有意思，为自己的杰作忘形大笑起来。不料事与愿违，他一心要淹死这伙人，反而无心插柳救了仇人的数十多条人命：本来要被淹死的人见有木头下水，拼命抱住木头；躲到鱼网里的人见有生路可逃，也纷纷扑腾过去捉住了木头，就连不想活一直闹着要淹死自己的姜武也突然开了窍跟着爬了过去。
已经驾船逃出老远的区青云正为救人的事发愁，忽见马琳自作聪明帮了他的大忙也跟着笑弯了腰，他身边的成五、张七、赵十三等人也跟着放声大笑。马琳对自己心慈手软屡屡留给敌人太多活路的所为早有悔恨，今天难得发了狠要大开杀戒居然也没能如意，气恼之下便收拾了一地的刀剑棍棒，然后瞅准了区青云等人的方位，一个一个扔过去。
有道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隔远射箭也未必能如愿的事情扔几把刀又岂能如意，东西都扔完了也没能伤到对方一个人。区青云笑得更得意了，他的手下也笑跟着放肆大笑。笑完后他挥挥手朝马琳说：‘多谢了，今天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马琳大怒恨不能追上去杀个痛快，正烦躁一个人使不动大船，蓦然望见自己先前乘坐的乌蓬船只剩下半截斜斜的船舷。
‘糟糕，我只顾杀个痛快却把老婆忘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面上狼籍不堪，每一个落水的人都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呼救，区青云觉得他们的每一句呼救都是在向自己控诉：‘你的计划真是糟糕透了！‘
就在刚才他还陶醉在自己的聪明智慧里，胸有成竹得向这些可怜的落水人炫耀自己的完美计划并劝说他们相信他；他自己也相信马琳一定会落进自己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里，他将生擒活捉他，羞辱一番，然后再把他一脚踢下水，自己则风风光光地提着天龙剑抱得美人奉归。然而，一切都在转眼间成了泡影。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一个环节，他拼命地想找到错漏的关键处，却怎么也闹不明白姜武被剥光衣服扔出来的原因。
他的弟兄们比他更沮丧，有的干看着水面上的黑点数人头，有的商量着救人，有的反对说赶紧再走远点才安全，正七嘴八舌议论时，他们惊喜地发现马琳站立的那艘船也在倾斜沉没。
‘是丁大郎凿沉了他的船！‘众人高兴得大呼小叫，喝彩声过后却看见马琳一个跟斗跳下水朝这边游了过来。
有人惊呼道：‘他会游泳！‘接着又有人说：‘遭了，他一定会宰了咱们的弟兄！‘
区青云担忧地看着水面上的弟兄，另他稍稍宽慰的是马琳没有宰杀他的人而是一直顺水朝他这边游来，他游泳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到了附近。众人噤若寒蝉，都认为他是来凿船的，会水的商量着围攻的法子，不会水的则急着找家伙帮忙划桨。出忽意料，马琳绕船游了一圈忽然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游去了。
‘奇怪，他为什么要拐弯呢？‘
一直坐在区青云身边的张七郎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长木箱子对他说：‘快看，他是去找王家大小姐，她就在那边，在水里，她手里还抱着一个长匣子，奇怪！她好象在朝咱们笑！‘
区青云顺他手指方向仔细一看，果然发现王榛榛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只手抱着一个长木箱子浮在水面上，另一只手上还攥着一把短刀。虽然她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却好象一直在朝这边笑，而且笑得模样很怪。区青云越看心里越不安，问旁边的人：‘她在笑什么？‘
张七郎也闹不懂说：‘她诡计多端比马琳更毒辣，她这种笑准没好事。咱们怎么早没有发现她？咱们得赶在他前面逮着那个女的，有她在手里就可以跟马琳要天龙剑了！‘
这也许是挽回败局的最佳方案了，区青云好象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刚站起来要抓那根稻草，脚下却一个趔趄撞到背后的座椅靠背上，他勉强稳住脚跟，椅子忽又失了重心哗啦翻倒了，他爬起来大叫说：‘遭了！咱们的船会不会被她做了手脚？‘
他的猜测提醒了所有的人，他们发觉船体已经倾斜了许多，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滑动，连站立的甲板也出现了左高右低，接着就看见哗哗的流水从低处舱房里奔涌上来，一寸一寸地吞没着倾斜的甲板。
‘要翻船了！‘一个恐惧地呼叫声引发了全船人的恐慌，二十多个人顿时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有人开始跳水，有人开始抢木桨，还有人砍起了自己船上的桅杆，刚被打捞上船的几个人急忙又跳进了水里，张七郎恐慌之下指着王榛榛对区青云说：‘这个女人就是咱们克星，你快叫赵十三射死她！射死她！‘区青云到处张望想找精通箭术的赵十三，可是赵十三早已抱着一根桅杆跳下了水。
太阳不露脸，江面上阴沉沉的，水天一色都是阴阴郁郁的铅白色，跟区青云的脸色一样苍白难看，目睹自己一手策划的‘天罗地网‘被搅得一塌糊涂，他好想大哭一场，他意识到自己永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管自己曾经击败过多少强敌，只要拿到在他们俩面前，自己那点智商只能让自己招致更大的惨败。
所有的人都跳下水了。区青云看见姜武抱着一根桅杆漂到了近前，他想到了还在灵芝医馆饱受风寒肺病加内伤折磨的赵九江，如果当时听他的话先通知父亲就不用步他后尘经受冬泳的洗礼了。想到寒冷的江水马上就要浸泡在自己的身上顿时不寒而栗！
姜武在水里朝他大喊说：‘后边没有木头了！你快跳下来吧！再不下来就会被旋涡吸进去了！‘于是区青云跳下河，抱住了那根被敌人赏赐的救命桅杆。
当冰冷的运河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汗毛孔，每一滴血液时，他哆嗦着对姜武说：‘我再也不要做这种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