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大海以一种静谧和狂躁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远离陆地的海面,大多数时候总是暴风肆虐。而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沿岸的海水开始结冰——适合停靠的海湾正变得越来越少。
我和若莫尔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旅行——几乎和过去花在停留于某地的时间一样长。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段旅行的目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一次次提醒自己:不可以顺着洋流而行,为了寻找,必须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然而漫长的旅行开始留下斑驳的、褪色的记忆,暗暗的鼓噪着自己去回想、去留恋……
而那最值得、也最需要铭记的,却不知其所踪。于是,旅程还要继续,记忆的深处还在不断填充着新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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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和以往完全相同的清晨:海上的冷风,无情的将疲惫的旅人唤醒。
若莫尔宽阔的背上传来温暖和悠然的欢快——似乎他比我更适应这样的旅行。昨夜栖息的小岛早已淡出视线之外,不知道终点的旅行正在平稳而又快速的继续着。
我们身后留着长长的水痕,偶尔有细小的浪花溅起,打在裸露着的手和脸上,感觉凉凉的。这是个宁静的早晨,令人想起温暖的春天。
在远离大陆的海上前行,虽然偶尔会感到迷茫,可是却也能更加清楚的感到血管里流淌的液体那炙热的温度。漫长的旅程没有降低那热度,反而令其愈发沸腾。
清醒了头脑,我习惯性的站在若莫尔的背上,眺望四周。或者,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辽阔的海面上总是空空荡荡。
可是大海永远也不会寂寞,因为总有各色的旅行者不断的出现:像是随洋流迁徙的鲸群、企鹅,在班达卢西亚大陆沿岸游牧而居的诺曼特鱼群,越洋迁徙的风鸟,总是带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四处旅行的商人,躲避追捕的海盗还有茫无目的的漫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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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正在视野中逐渐的变大,从航行的方式和速度上判断,那该是一条船。若莫尔轻轻摆动着尾巴,也许是长久以来枯燥的旅行使他对这样偶然的相遇,感到格外的亲切。此刻,他正调转方向迎向那些素昧平生的朋友。
“七海之神祝福你,我的朋友,你好!”当那艘船渐渐靠近的时候,我看见船头上站着些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有力的挥着手臂,响亮的向这边打着招呼。
“同样祝福你,朋友。你们好!”若莫尔在靠近船舷的地方停下来,我同样大声的回答着,并努力冲他们微笑——尽管被风吹的僵硬的脸,表情有一点不自然,可是我相信,那样的旅行者一定可以看到僵硬的表情背后的真诚,就像从狂暴的海面之下发现大海宁静仁爱的心一样。
“我们是流浪的马戏船,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与我们共进早餐?”
站在年轻人左边的,一位同样有着深色皮肤的大叔同样微笑着说道。你可以从他的脸上清楚的发现北方艾瑟海的岛民所特有的质朴和温和。仿佛那才是他们用以抵御严寒最有力的武器。
“谢谢你的邀请,大叔。我很愿意!”在这样的早晨,遇到这些人,我想一切都是海神的安排。
沿着船上放下的软梯登上甲板,四周的人们脸上都露着温和的笑容。
我在那位大叔的带领下,来到了餐室——原来他就是这艘莫蒂珀号的船长。
而经他介绍,我已经认识了,之前的那位青年:格特,还有芬南、胡克以及船长的儿子卡隆和其他一些成员。
当我们走进餐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坐在侧位首席的一位夫人,亲切的对着带头走入的船长说道:“船长大人,听说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位朋友?”
餐桌旁的人们此刻正用出奇一致的目光望向这边。
“是的,我刚刚邀请了一位年轻的朋友与我们共进早餐。”船长热情的为我们做了介绍,“这是希科尔,七海的真正主人——一位漫游者。哈哈哈哈~~~”
“欢迎你,我的朋友。我是莫吉夫人,朋友们都叫我莫尼卡。我们大家很高兴能和你共同享用七海之神赐予我们的食物。请坐吧,请坐在薇尼的旁边。”
莫吉夫人伸手虚引我来到她对面的位置上。我的左边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莫尼卡告诉我这是她和船长的女儿薇罗尼卡,大家都亲切的叫她“薇尼”。
莫吉船长坐到首位,并带领大家做了祷告。于是,早餐开始了。
“你的鲸鱼是白色的,是吗?”忽然,薇尼扭过头问我。
“是的,他叫若莫尔。”我微笑着回答,一边将一块熏牛鱼送进嘴里。我注意到餐桌上的气氛很随和——就像他们的笑脸一样。这令我食欲大开。
“噢,我从没见过白色的鲸。我曾经在月牙海湾见过几次骑鲸鱼的漫游者,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的鲸是白色的。他漂亮吗,我是说若莫尔?”薇尼说话的时候,海蓝色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因为咀嚼使她的声音有一点含混不清。
“是的,他对自己的相貌一直很自信。”
“那等一会儿,能介绍我们认识吗?”薇尼的小脸儿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当然可以,能认识如此漂亮的小姐,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让他载你四下逛逛?”
“太好了!我还从未骑过鲸鱼呢!那感觉一定很奇妙!”薇尼雀跃的欢呼道。
“噢,薇尼宝贝儿!小点儿声,你这样大呼小叫会影响大家的。”莫吉夫人脸上带着溺爱的表情,温和的说。
“哦,是的妈妈。我太高兴了!希科尔先生刚刚答应让我骑他的鲸鱼呢!”
薇尼丝毫没有降低她的音量。冲着她的妈妈兴奋的喊着。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是吗,那好吧。祝你玩儿的愉快,我的孩子。可是要小心洋流。”莫吉船长给望向自己的妻子,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缓缓的说道,“在那之前,要先让希科尔好好的吃完这顿饭。好吗!”
“是的,父亲。”父亲的话,让小薇尼暂时稍稍收敛了少许。但是,对骑鲸鱼这事儿的允许,反而使她兴奋的小脸儿更红了。一个劲儿闷着头,一声不吭的吃着面前的食物。只偶尔会用眼角扫一下,一旁的我。
“莫吉大叔,不知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随口问道。
“我们接到邀请,要去听浪城参加一年一度的大海祭。”
“我们会在海祭之前,参与表演。”坐在薇尼对面的格特接口道。脸上微微露出点儿自豪的神情。
听浪城,是太彼特海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每年在那里,都会举行祭奠海浪之女神——蒂弗尼卡的大海祭。相传,蒂弗尼卡是海神皇波伊卡的妹妹、也是听浪城的守护神。每次的大海祭,总是被办的即隆重又热烈,久而久之,对听浪城的人们,以及广大太彼特的居民们来说,就仿佛成了一个节日。
甚至,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们会穿过茫茫海域,从太彼特之外赶来。怀着对海神的敬仰、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也许还有一点儿爱凑热闹的心理,在大海祭时赶到听浪城。
而能够受到邀请,在大海祭之前表演,这无疑是一项令人羡慕的荣誉。
“那么,希科尔你呢?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呢?”莫吉夫人问道。
“不一定,也许会去极冬之城走走。再过几个月,海上的天气会变得不太适宜旅行了……”
“不如,和我们一起吧?船长说过,演出结束后,我们会去班达卢西亚大陆过冬。听说,那里的陆地辽阔,人口众多,十分的繁华。我想,那会是一个难得的冬歇之地……”格特热情的向我发出了邀请。
“这样,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吗?”
“当然不会!我想,船员们都会很欢迎你的。”莫吉船长笑着说道。
“嗯,我考虑一下吧~~~”我答道。心里,不禁想到了艾瑟海边的那个小镇——那里的人们还好吧。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大家会如何度过呢?想起这些我不免有些迟疑。
“希科尔先生,我已经吃好了。我们现在去跟若莫尔打个招呼好吗?”薇尼拽着我的衣袖,小声的问道,将我从沉思之中唤回了现实。
“好的,亲爱的小姐。如你所愿,我们走吧。”我看到莫吉船长正微笑着点头,便站起身来。
“希科尔先生,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进餐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卡隆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走吧。”我向船长和夫人点头致意,便带着这对兄妹走上了甲板。
“那条白鲸不见了!”卡隆四下张望着,大声喊道。他比莫吉船长稍矮一些,可是黝黑的脸庞却一般的棱角分明。一头金发大约继承于他的母亲——不像小薇尼长着和船长一样的深棕色长发。倒是他们一家人的眼睛都是深蓝色的,就如同他们家乡的海水一样:沉静、深邃又仿佛含着些淡淡的幽伤。
和哥哥不同,薇尼走上甲板后,显得有一点沉默。也许,面对大海的时候,一切的语言都变得苍白了。
“别急,若莫尔也许去进餐了……”我解释道,“他不会走远的。”
随着我的一声呼哨,若莫尔庞大的白色身躯“呼”的从船舷左侧不远处的海面钻了出来,带起细密的水花儿,凉凉的洒在我们的脸上。
“早餐吃的怎么样?这里有两个朋友,正等着你带他们领略一下辽阔的大海,吹一吹清晨的海风呢。”我示意若莫尔靠过来,放下一旁的软梯,自己先轻轻跃上那白色的宽大背脊。然后冲着那对兄妹说道:“来吧,朋友们。我们一起去逛海!”
薇尼首先爬下软梯,“噌”的跃到我的怀里。我感到,她那娇小的身子因为兴奋,在微微的颤抖。这时,卡隆也跳了上来。
和我皮质的衣裤不同,两人的穿着主要以布帛和真丝为主。我解下皮质的胸甲递给他们。两人解开前后襟的系绳,分别垫坐在身下。
若莫尔已经围着船,欢快的游了起来。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些清晨的寒意,使得兄妹俩不自禁的向一起靠了靠。
我们之间有一忽儿的沉默,那是我早已习惯了的情形。
一下子,薇尼冲着船的方向兴奋的挥着手。我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船长夫妇正在甲板上,回应的向他们的小女儿挥动手臂。
此时,我们已经离船有一短距离了,如果不是长年的海上旅行,造就了我的一双好眼睛,也许,这会儿我就连他们的面孔也无法分辨了。更不可能听到两人此时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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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吗?那个白色的大家伙。”莫吉夫人小声的向一旁的船长问道,“我想起了那些传说——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只是些虚无的传言。可是,海神哪!我竟然见到了龙鲸!”
“也许我们看错了,谁也无法确定,毕竟那些都只是传说。”莫吉船长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到。
“但愿如此,可是……”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可是在莫吉夫人的脸上还隐约可以见到一种茫然的忧虑。如果我们离的近一些,我便可以看到。可是,任谁都会以为,那是在为调皮的小女儿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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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游行,让薇尼的好奇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当我们回到船上的时候,她和若莫尔之间似乎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充满希望的友情。
相比之下,卡隆则要拘谨的多。可他也和我聊了很久,话题还是以海上航行为主——可以显见,他们对于不同以往的、未曾了解的旅行方式(或者说是:生活方式)已经产生了一种期待。
之后,船长夫人在起居舱招待了我,她和薇尼以及其他几个船上的人员一起,与我进行了十分愉快的谈话。话题很轻松,也很随性。其间,莫吉夫人再次想我提到了之前的邀请。
我承认,听浪城的旅行,一定会成为一段愉快的经历。可我依然惦记着北方海域之行,便迟疑着没有答应。
莫吉夫人的脸上,现出恰如其分的遗憾。很快的转换了话题,不再提起此事。
而小薇尼则又兴趣盎然聊起了“骑鲸旅行”这个有趣的话题。很快,大家都参与进来,七嘴八舌的就各种甚至有些琐碎的话题展开了奇妙的讨论。毫不介意我这个“客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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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吉夫人是位健谈的女士。她并不总是成为话题的主导者,可是,每每总能在适当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完成话题的转换。并在需要的时候,不露痕迹的给一个濒临僵局的话题注入新的动力。
当大家谈兴正浓的时候,这位尊敬的夫人,又温和的提议:大家在起居舱完成中午的进餐,并一再保证,这样决不会对其他人失礼——因为每天的这个时候,忙于公务的船长和大家常常无法按时就餐。
很久以后,当我试着回忆与即将开始的这段旅程有关的种种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些细节。而此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完全的放松了心情。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交谈,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次交流。
那些,当我长时间的在海上漫游的时候,已经渐渐开始失去的,“与人交往的”的快感,忽然间又回到我身上。我必须承认:莫吉夫人的确是一个奇妙的人,一个气质独特、充满魅力的高雅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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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黑了。我又被邀请与大家共进晚餐。
和早餐的时候一样,我们又来到餐室。晚餐的人员似乎比早上时更多。长长的餐桌两侧坐满了人。
在薇尼的旁边坐着一个瘦瘦的青年,乱蓬蓬的褐发,深蓝色的眼睛,使我一眼就认定他和船长一家必定有着很近的亲属关系。果然,薇尼告诉我,那是他的堂兄。
“夏伊,我唯一的兄长的儿子。”莫吉船长也指着那年青人向我介绍到。
我们彼此点了下头,微微的打个招呼。夏伊的脸上带一种热带海滩的气息——也许可以称之为“慵懒、惬意”吧。
“听说,您有一头白鲸是吗?”当大家默默的进食的时候,夏伊忽然问我。
他的声音不大,隔着薇尼传来,一如他脸上的表情一样,透着淡淡的闲散。仿佛,什么事都无法真正提起他的兴趣。
“是的,那是我的坐骑。我们一起旅行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慢慢的回答道。
也许是受到他的影响,我的语气也多少有一点儿漫不经心。
“不知道,您在做怎样的旅行?也许,您会愿意抽出一点儿宝贵的时间,和我聊聊你的旅行。我对此很有兴趣。”